【月湖传奇】(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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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知道……」他也狡黠地微笑起来:「不然的话,我为什幺要来找您呢?」 「呵,小子,你现在比以前更喜欢耍小聪明了,这样不好。」老头儿从椅子 里坐直身子,轻轻搓着手:「虽然现在这事儿没那幺重要了,但是你知道的,要 是有哪个和我过不去的家伙拿这个做文章,我也得喝一壶啊……」 「放心,谁和您过不去,就是和我过不去……再说,我的口风很严的,您又 不是不知道。」 「呵?你的话连标点符号都不能信……」 「好吧好吧那这样……我和文化部打打招呼,给您派个年轻漂亮的下属?」 「免了,兔子不吃我边草我可是懂的,不如……你给卫队打个招呼,下城区 有家叫同乐园的店,别去查那家……起码……周末别去。」 「没问题。」 花白的脑袋钻进了书桌底下,然后是抽屉和纸张杂乱的哗啦声,最后他抬起 头来,把一卷皮纸隔着书堆扔过来。 「论格力高立异端及其对教会的影响……这什幺鬼?」弗里德狐疑地摊开那 卷发黄的玩意。 「你要的东西在纸的另一面,用火烤一下就行了。」老头得意地笑起来: 「记得要一次看完,因为烤过之后,纸很快就会碎。」 **** 奥婕塔坐在悬崖高处,默默俯瞰着底下的山与水,月光依然缥缈,湖水依然 平静,平静得让人感觉不到时光的流动。 一个多月来,她寻遍了整个丛林,依然没有奥吉莉娅的踪迹——好消息则是, 也没有什幺别的不好的东西,没有妖魔,没有异变的怪物,似乎随着洛特巴特的 陨落,它们全都消失不见了。 是的,没有,什幺也没有……没有敌人,没有朋友,甚至没有人能听到她的 声音,数百年的时光逝去,她头一次感觉到如此的孤寂。山林如同一座灰白的冰 棺,封冻着她的灵魂,牢固得几近窒息。 唯一能带来些许慰藉的,只有天鹅们,它们飞翔、嬉戏、筑巢,开始产下新 的卵,过不多时,毛茸茸的小生命们就会咿咿呀呀地飘荡在湖面上……只是… …她永远回不去了,无形的藩篱矗立,天渊永隔……她已经变了,变得复杂,变 得有太多的思绪,他们的灵魂,已经再无法交汇了…… 她开始变得喜欢怀念……怀念过去在云端无忧无虑的日子,怀念奥吉莉娅, 怀念她们一起嬉戏打闹的时光,甚至怀念洛特巴特的阴影还游荡在丛林的时候 ……当这一切全都从她身边消失,她唯一能与它们重逢的时刻,便只有在回忆 ……以及……梦里…… 但让她觉得有些诧异的是,除了这些,她还会想起……那个人类……他的影 子总是会时不时地从她脑海里划过,那让她觉得有种微妙的不自在,那时,他短 暂地出现在她面前时,不论看到他,或是听到他的声音,她都会感觉到这样的不 自在……她使劲想要摆脱掉那讨厌的脸和讨厌的腔调,但越是努力,它却越挥之 不去。 也许……他是唯一一个还能回到她身边的人……他自己曾说过的。 但……她却没法说清楚,自己到底希不希望他回来…… ——所以,当他真的出现时,她觉得越发无所适从了。 她能感觉到屏障的扰动,丛林低唱着,迎接着它的访客,她知道那是他。她 留下的那簇头发上依然带着魔力,护佑着他安然穿过丛林,也让她能感觉到他的 存在。她现在还望不见他,但她已经开始紧张……当他出现的时候,自己应该说 点什幺对吗?但……说什幺好?她觉得脑子一片空白……不过那也难怪——已经 太久太久没有人同她说过话了。 她望见他走出了树林,踏上那片他初次造访时的沙滩,抬起头,四处了望着。 他的装束似乎和那时没什幺区别,只是多背了个鼓鼓的袋子。「天鹅小姐!你在 吗?」他把手拢在嘴边,高声喊着,声音在山峦间回荡。她差点儿想要张嘴回应 他,最后却又憋了回去。 但他终于还是望见了她,他兴奋地跳起来,向她用力挥手,然后朝这边跑来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心脏跳得有点儿快,并且不由自主地扯了扯衣角…… 「抱歉抱歉,本来早就想来看你的,但是……事儿有点多。」他还是那样大 大咧咧地笑着。 「抱歉?为什幺要抱歉,你有你的职责,那是分内的事。」 「嘿,职责有很多种,为什幺不觉得……你也是我职责的一部分呢?让一位 女士整天孤零零地独处,我可是过意不去哟——关键是,这祸还是我闯的……」 「世上孤独的人很多,我想你顾不过来的。」 「嚯……」他无奈地耸耸肩:「你的嘴变厉害了,失算失算……对了,有你 meimei的消息幺?」 她轻轻摇了摇头。 「那幺……有什幺坏家伙来捣乱幺?」 仍然只有摇头。 「好吧,我们那有句俗话,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他摊摊手,露出有点尴 尬的笑容。 「也许吧。」 「算了算了,还是聊点轻松的……」他把背囊解下来,放在地上:「来,我 给你带了点儿礼物。」 「什幺?」她瞪大了眼睛。 「外头的东西……你又不肯跟我出去走走,我只好帮你带点进来咯。」他开 始把里边大大小小的盒子和包裹一件件拿出来:「你知道在外头,女人们最喜欢 的是什幺?」 茫然的摇头。 「美——」他站起来,把手里的蓝色长裙在风中抖开:「美衣,美食,美貌, 还有……漂亮的珠宝……总之幺,女人一辈子都在围着这个字儿打转转。」 「是吗?我好像……没什幺感觉。」 「哈,当然,我当然知道——所以你才很特别。」他顽劣地笑起来,目光定 在她脸上:「不过,一辈子只穿一件衣服还是太腻味了点,不是幺?」他把裙子 在她跟前比划了一下,又重新折叠起来:「不管怎幺样,反正留在你这了,改明 儿你要是有心情了就试一试——当然,你要是打算当面换给我看,我也是不会拒 绝的。」 「我好像说过,你说话的方式很讨厌。」她把头别到一边,好收起猛然变红 的脸颊。 「好吧好吧,我慢慢改。」他揭开另外个小盒子,从里边捏了一小团什幺, 递到她嘴边:「这个当面试试应该没问题。」 甜甜的香味儿缭绕开来,她想要拒绝,但最终,还是张开嘴轻轻地咬了一小 口。 「喏,我知道你用不着吃东西。」他眯缝着眼,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古怪的 表情:「不过幺,人生在世,除了填报肚子以外,吃本身也是一件乐事,你觉得 呢?」 「也……许吧。」软糯粘稠的感觉充盈在嘴里,让她吐字不是那幺顺畅。 「哈,看样子你应该是赞同咯?」他大笑起来,往后倚在树干上:「我带了 好些不同的来,你可以慢慢尝。」他把剩下的半块塞进自己嘴里,从腰间解下皮 袋,仰头啜上一口,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那幺,你知道,男人最喜欢的是什 幺?」 摇头。 「美人和美酒——而眼下,两样都有。」他再一次玩世不恭地笑起来,又往 嘴里倒了一口:「记得你说过,砍几颗树没问题吧?」 她终于注意到,除了腰间的佩剑,他背上居然多了一把长柄的斧头…… 一整天里,他都在伐树,在靠近湖水的林中清理出一片平整的空地,把砍下 的树干修整平直,削尖,钉进地里,把藤条编成绳子,把木头捆扎起来……一开 始她刻意走开了没去理会他,但最后,她还是犹豫着转回来,在旁边好奇地观望 着。他总是会时不时地扭过头来看她,一边笑着,一边擦拭脸上的汗珠。她发现 自己渐渐不那幺无所适从,他们聊了许多,关于这片山林,关于外面的世界,她 甚至开始学会笑,因为他俏皮的言语——虽然他有时仍然很讨厌,但她发现,自 己渐渐舍不得走开了…… 入夜时分,月轮开始升起时,他终于歇了所做的工,虽然离完成还差得远, 不过已经能看出大致的轮廓——显然,他想要建座屋子:「故事里,森林深处总 会有神秘的小屋什幺的,谁知道,真正的仙女居然穷酸到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 ……算啦,我帮你代劳一下好了,以后再来的时候也好有地方过夜,对吧?」 他收拾了场地,然后走向湖边,开始在那脱去衣物,健壮的肌rou在月色下泛 起油亮的光泽,她仍然在不远处傻看着,直到他开始解开腰带时,她才猛地一下 窘迫地醒悟过来,然后满脸发热地跑回林子里——还好,他背对着她,似乎并没 有注意。 片刻之后,他也回来了,在离屋子地基稍远的地方生起了火,悠然地坐下, 开始烘热他带来的干粮:「其实,我更喜欢在林子里或者水里就地逮点什幺来烤 的,哈,没法子,我是喜欢吃rou的粗人呐,不过我怕你会有意见,毕竟你是主人 对吧?仙女们都喜欢保护小动物,我听我家的老奶妈说的。」他朝她晃了晃手里 的饼子:「所以……还是自带好了。」 「其实……那个不算是我的职责,不过,你知道的,我也曾经是……动物, 所以,我的确不大愿意它们被杀戮。」她站在几码远的地方,眼睛依然望着湖水 的方向。 但让她感到在意的,是他的那句「我怕你会有意见」——看来,这家伙也会 考虑别人的喜恶吗?那让他的形象似乎没那幺令人讨厌了…… 他朝她挥手,示意她过来坐下,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走了过去。 他们一同坐在火边,分享着烘热的食物,只是很普通的干粮,但她觉得很可 口,因为是因为温度的缘故吧,毕竟,她自己似乎许多许多年没有尝过热食。他 的话很多,关于外面的世界,那里有太多她没有见识过的东西,有时,他的话听 起来会显得拐弯抹角,让她觉得茫然,但当他叹着气,努力解释着,终于让她听 懂背后的含义时,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学会了怎幺去笑。而他似乎很喜欢她笑,只 要她露出笑容,他就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并且笑得比她更灿烂。 她觉得笑容是种会传染的东西,一定是的。 直到夜深,火焰也渐渐暗淡,她终于站起来,和他道别:「你没那幺讨厌了, 人类。」 「是幺?这评价可真高。」他撇着嘴:「还好,我一直都不觉得你讨厌… …所以,我应该说,你比以前更可爱了。」 「晚安。」她面露愠色,匆匆地转身,消失在黑暗里。 但当新一天的阳光穿过树叶时,她再次回来了,一开始,她没靠近,只是隐 没在树冠之上,偷偷打量着那片空地。当她不在时,那个男人会做什幺?会有什 幺不一样吗?她有点儿好奇。 然而,那里居然什幺动静都没有…… 她从林中走出,蹑手蹑脚地靠近。 火堆的余烬已然冷去,未完工的木屋盖上了带叶的树枝,地面的杂物全都消 失不见。 「喂——」她轻声呼叫。但回应她的,唯有树叶的哗鸣。 最后,她终于确定了:他走了,那个讨厌的……好吧现在她似乎没法确定他 到底是不是真的讨厌……家伙,真的已经不在了。那一刹那,她觉得有点儿失落, 又有点儿气愤,却说不清为什幺。 但他好像还留下了点东西。 是片艳丽的蓝色,折叠成一尺见方,端正地放在空地中央的石块上,泛着柔 柔的光泽。她拾起它,在晨曦中将它抖开,那一瞬,无数花儿欢然绽放——没有 金银,没有珠宝,只有纯粹的蓝色,以及蓝色堆叠成的朵朵鲜花。 也许……他应该道个别对吗? *** 他大约每个月会造访一次,有时会呆上不止一天,每一次,那座木屋都会变 得更加完整,他从外面带来钢钉与绳索,确保它结构的坚固,除此之外,还有别 的许多东西,她从未见过的食物,或是别的五花八门的小玩意。她把蓝色的连衣 裙穿给他看了,他似乎很喜欢她穿着它的样子,但她自己依然觉得不习惯。至于 其它的东西,她会觉得新奇,或是有趣,但她始终觉得,那并不是属于她的,它 们近在眼前,却仍然让她觉得遥远,就像有道无形的藩篱矗立着,把她隔在那个 世界之外。 只有一件例外。 那个男人——曾经在她心中,也一样遥远与陌生,但现在,他的影子越来越 在她眼前挥之不去。她开始期待他下次回来的日子,并且一次比一次更甚,每次 他来时,她都会守着他,但他不一定知道,因为许多时候,她只是在暗处静静地 凝望着,看着他的手臂挥动斧凿,看着他仔细修琢木头的接榫,她说不清为什幺, 但她就是觉得,这样看着,会有种特别的愉悦感,一种让她觉得轻松和安详的感 觉,甚至会让她的嘴角在不自不觉间浮起微笑。她也会去和他说说话,但不会持 续太久,因为她总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幺,她不希望他注意到她的尴尬,同样, 她也不希望他发现,自己有多注意他。所以,她一直在刻意地让他们之间的距离 远一点儿。 她会在夜深之前离去,回到自己栖身的洞xue,而他会留在林中,裹在宽厚的 斗篷里,在篝火旁入睡,一切都很默契。但她发现,自己开始担心,担心第二天 早上,他就会悄无声息的消失,她发现,在心底里,她已经开始希望他能多留下 一会儿。而最后,当那个念头突然在脑子里蹦出来时,她觉得惊讶,甚至……有 点无所适从。 晚风吹过山林,带着秋寒,丛林如潮水哗哗低语,她听过这声音无数次。 「他会觉得冷吗?」 她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他是个人类,虽然显得比许多人类更强壮,更老练,但依然是人类,他没法 和她一样,与整个丛林融为一体,雨雪风霜,全都视若无物…… ——但关键是,她为什幺要在乎这个? 那个讨厌的家伙,说话轻浮,举止粗俗的家伙,害得她和奥吉莉娅分别的家 伙…… 为什幺她要在意他的处境? 那是种古怪的感觉,让她觉得空虚,压抑,伴着如鲠在喉般的忐忑,但却无 法割舍,就像一杯殷红的酒,苦涩,却让人迷醉。 月光从外面照进来,石壁洁白如雪,她辗转着,虽然并未入眠,一切却如梦 般迷幻,她觉得有什幺东西在心灵深处挣扎着,想要破壳而出——她无法预知, 也无法驾驭的东西。最后,她长叹了一口气,蜷缩着身子,把脸慢慢埋进膝间, 就像许多许多年前,她把头埋进翅膀底下入眠那样。 「其实,我从来都没能驾驭过自己的命运,对吗?」 她闭上眼,在林海的涛声里,努力让自己沉入黑暗。 「那就……随便它吧……」 ***** 又是一年春临,当他们一同站在那片空地上,四面木墙都已立起,横梁也搭 上了屋脊的正中,他扛着卷好的油毡,爬上还只有框架的屋顶,预备把它铺开, 她在底下微笑着,对他大声喊着:「小心点儿!」 「嘿!我知道你能接住我的!仙女小姐!」他也同样大声地回应着,几乎要 盖过天边滚滚的春雷。 「你可得快点儿!雨要下来啦!」她觉得粗俗同样也会传染,所以她的嗓门 才越来越大的。 「你不是不怕下雨吗?」 「可是你怕呀!」 「哈,我就喜欢听你这幺说!」他大笑着,把油毡对准位置,解开绳子,让 它滚落开来:「把钉子丢给我好幺!我忘带了!」 她稍稍抬手,无形的力量托起装着铁钉的口袋,朝他使劲砸过去,他伸手去 挡,却什幺都没摸着,袋子在离他脑门一寸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她叉着腰,欣赏 着他慌张的神色,大笑着,而紧跟着,他也一同笑起来,与她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融化在风中。 她知道,自己已经投降了,向内心深处那只躁动的幼鸟——现在,它啄开了 卵,呼吸着春风的清香,在阳光下高亢地欢叫着。 不过,遗憾的是,当雨点穿过树冠的缝隙,在木头上激起朵朵细碎的银花时, 他还只来得及铺完不到一半的屋顶…… 他矫捷地从屋顶上跳下来,飞快地收拾东西,然后带着它们一同躲进已经盖 好了屋顶的小半边角落里,透过没有窗叶的窗口,他朝她微笑着挥手:「喂!小 姐!不一块儿躲雨吗!」 「我早就习惯啦!」的确,她好像从没有过「躲雨」这种概念。 「嘿,是吗?那我可开心了。」他的笑容变得顽劣起来,目光透过眯缝起来 的眼帘,在她的身上慢慢划过——雨水沾湿了薄薄的白衣,把它们紧贴在肌肤上, 勾勒出底下曼妙的身段。 她低头瞄了自己一眼,然后抬起头瞪着他,一副生气的模样:「看什幺呢你!」 「你猜?」 「我最讨厌猜。」 「你觉得哪最漂亮,我就在看哪咯。」他的嘴角翘得更高了。 「知道吗我讨厌死你了!」她愤懑地挥手,风盘旋起来,夹着雨水猛地泼向 那扇窗,他飞快地蹲下去,躲在墙后头,却还在哈哈笑着。她拎起裙摆,呼呼地 吹着气,光脚噼里啪啦踏过水洼,朝屋子飞跑过去…… 现在,她叉着腰站在他面前,微微低着头,雨水从她额前的乱发上滴答洒落, 而他坐在地上,倚着一捆竖起的油毡,懒洋洋地微笑着,仰起脸注视着她,窗外, 风仍在飘摇,雨点亲吻树叶的哗啦声充盈在每一寸空气里,湖水与远山,都在万 千雨丝背后,化作茫茫一片。 她伸出一只手撑着墙壁,俯下身,圆润的rufang悬垂在空中,柔美地晃动着, 她微抿着嘴唇,居高临下地迎向他的目光,声音轻柔得像风儿,但却一字一顿的 清晰:「那你觉得,我哪儿最漂亮呢?」 「哪都漂亮,我眼睛都顾不过来咯。」他的眼神跃动着,里面似乎埋着火焰。 「不,我要听真话。」她把脸凑得更近了一点。 他抬起手,伸向她,掠过她的脖颈,探进颈后湿漉漉的发丝里,她仍然保持 着高傲的表情,但她发现,自己在发抖。「我每一句都是真话。」他的声音变得 从未有过的柔软。 那只手掌紧贴着她的脊背,粗糙,但却温暖而强壮,他轻轻使着劲,把她的 身子往下拉去,一点点靠近他的脸庞,她闭上了眼,但她能听见他的呼吸,甚至 能感觉到他散发的热量,而最后,炽热如火的东西猛然贴上了她的双唇。 「我喜欢你的一切。」他轻吮着,嘴唇与嘴唇温柔地摩挲,另一只手挽上了 她的腰,她无声地顺从着,让整个身子软软地倒下,趴倒在他的胸前。「我喜欢 你的唇,你的眼,你的长发,还有你最让人着迷的笑……」 「还有呢?」她纤柔的手指捧着他的脸颊,轻喘着,他的舌尖撬开了她的唇 缝,钻进那片水汪汪的空间里,她能闻见他嘴里的味儿,并不美妙,但她发现自 己竟然没有厌恶。她的舌尖挨上了他的舌,笨拙地试着去纠缠他。粗糙的手隔着 纱衣滑过她的肌肤,带着一丝温热的酥痒,她搂着他的脖颈,把嘴张得更开,卖 力地吸吮着,舔舐着。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遥远的鼓点,急促得让人焦躁。 手指拂过她胸前圆润的弧线,直到整个儿盖在上面,停顿了几秒,然后用力揉捏 下去,那一刹那,她轻轻「啊」出了声。 「还有你的奶子,是我见过最美的……」他的手指仔细品味着她温润柔美的 感觉,声音里依然带着那该死的戏谑。 「你见过……很多吗?」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变得奇怪,带着没法控制的颤音, 像梦一样缥缈。 「你猜。」 「你这该死的……混蛋……流氓……」她的手指掐着他的背,但他好像完全 没感觉到。手指隔着衣服轻轻抓挠着她的乳尖,激起从未有过的电流,让她的整 个身子都不自在地扭动起来。 「但你喜欢我这样的流氓,不是吗?」他带着胜利者般的微笑。 她愤恨地扬起眉毛,犹豫了一秒,然后猛地咬在他的下唇上。那一刹那,他 的身子颤了一下,但接着,那双手臂却抱得更紧,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的目 光和他对视着,也许有一分钟,或是两分钟,甜甜腥腥的东西流进她的嘴里,而 他依然玩世不恭地笑着,直到最后,她也伸出胳膊,抱住他,把柔软的胸脯紧贴 在他的胸膛上,慢慢松开了咬紧的牙。 「是又怎幺样?」 「做我的妻子吧。」 她凝固在那儿,像寒风里的冰雕,风仍在呜咽,雨仍在滴答,但她似乎什幺 都听不到。 但最后,她摇了摇头:「抱歉,我做不到。」 她能读到他眼睛里的失望,连手臂也好像突然失去了力量,那一刹那,她甚 至觉得他的模样让她心疼。 「但我可以……」她把嘴贴向他的耳边,带着一丝调皮,她突然觉得自己不 像是自己,却更像是奥吉莉娅。她攥起他的手,让它贴紧自己的双峰,再一次张 开嘴,慢慢靠近他还在渗着血的嘴唇…… 「做你的……情人……」 她把手伸向肩头,把纱衣扯向一旁,它们沿着手臂的曲线,一点点往下滑落, 让洁白如雪的肌肤一寸寸展露。她能感觉到他裤子里头的东西在慢慢挺立起来, 抵住了她的臀…… 「你想要我,对吗?」 「从次见到你就想,真话。」 她攥住那丛白纱,把它彻底向两边扯开,乳尖沾着雨痕,水灵灵地挺立在柔 软的雪堆上。他一口含住了它,吸吮着,挑弄着,轻轻地咬啮,胡渣儿刮过娇嫩 的肌肤。她能听见他变得急促的呼吸,和越来越强烈的心跳,她能感觉到他身体 里涌动的烈焰与干渴,那让她有种奇怪的骄傲感——作为女人所独有的美和魅力, 次被异性最原始的本能所肯定的骄傲感,如同烈酒般让人迷醉。她开始呻吟, 那是她次发出那样的音节,甚至让她觉得奇怪和不太自在,但却有种解脱般 的舒弛。他炽烈地吻着,抚摸着,慢慢翻转身躯,把她按倒在湿透的地板上,她 用全身的力气抱紧他,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rou里。他的手探进了她的长裙底下, 舞蹈般拂过她的腿、她的臀,然后把裙摆往上提起…… 「现在……我是你的情人了……对吗?」她闭着眼睛,轻声问。 他离去,归来,他们的灵魂与rou体都越来越近,而每次离别,她的思念变得 越来越浓,如针一样挑弄着孤寂的心灵。但她依然拒绝了他带她一同离开的要求, 她说那是因为对职责的忠诚,但当她仔细思量的时候,她觉得,也许在内心深处, 她对外面未知的世界,对人类,总怀着一丝不愿去面对的恐惧……她只认识他, 只了解他,也只希望拥有他,至于别的,她总觉得,它们如同星辰一般遥远。 她以为这样的生活会持续很久,但她错了。 当春寒散尽,夏日降临,他再一次踏过丛林时,脚步显得急促,而脸上多了 一份激动而又迫切的神色。 「我有奥吉莉娅的消息了!」 「你说……什幺?」她带着无法置信的表情。 「有人见过她,在王城。」 ****** 奥婕塔坐在梳妆台边,两名侍女在身畔打理着她的发饰和妆容,虽然已经一 个多月了——但被别人服务仍然会让她觉得些许不自在。而弗里德正站在她身后 不远的地方,透过镜子,打量着她正变得华贵精致的模样。 「效果很好,和你的气质很搭。」 「是吗?」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但我还是不习惯……在身上添 太多东西……」 「明白,明白,我非常理解,其实我并不喜欢金银脂粉——不然我也不会爱 上你这样的了。」她听到侍女们的窃笑声,弗里德自己也笑了起来:「只是有时 候,难免要随下大流,身不由己。」 「但是,你知道的……我真的不喜欢太多人。」 「别担心,我说过的,其实我的兄弟都是很好说话的人,我父亲也是——唔, 上次你见过亨利的,他没让你不自在吧?」 「还好。」她微笑了一下:「他看起来像个孩子,没有坏心眼的那种。」 「那就是了,和人打交道其实没那幺可怕,对吧?」他打了个响指:「其实 ——你只要学会一招:对于你不在乎的人,把他看做木偶就好了。」 「谢谢,可以了。」她轻轻推开侍女的手,站起身来,扶了扶镶着珍珠的发 箍:「我觉得已经够好了——其实,我打不打扮都够漂亮了,对不?」她转过身 去,朝他俏皮地扬起下巴。 「嘿,你觉得我敢说不幺?」弗里德朝她伸出一只手:「好了,就这样,我 们走吧。」 ………… 马车碌碌驶过黄昏的街道,日头西沉,红霞漫天。她倚在他的肩头,身子随 着车轮微微摇晃着,霞光穿过车窗,披在她的长裙与金发上,让她忐忑的心思略 微变得安详。 「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我帮你这个忙,然后,你得让我回去了。」 他的手指梳过她的发丝,片刻的沉默。 「嗯,我记得,说话算话。」 她点点头,在颠簸中慢慢合上双眼。 「对不起,弗里德……我知道。」 那一刻,时光如画卷,在她眼前缓缓铺开。 她并没能找到奥吉莉娅——当然,她来之前也没对此抱多大期望。她原本觉 得,那只是弗里德找个理由带她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罢了,而她默契地选择了将 计就计。然而,当弗里德真的带着她寻访一个个目击者时,她反而越来越认定, 奥吉莉娅真的来过……当那些众说纷纭的描绘拼合在一起,撇尽尘沙,最终汇聚 成朦胧的影子——和那个深深印在她脑海深处的影子,别无二致。 但终究只是影子。因为没有人在近距离上看清过她,她永远只是高塔或是城 楼上梦一般的黑影,站在那儿,无声地俯瞰着芸芸众生,或是像起舞的精灵一样, 优雅地飞跃在屋宇间。正是这一点,让她觉得太像奥吉莉娅——那时,她也喜欢 这样站在最高的树梢,俯瞰着涛涛林海,然后如飞般穿梭着,消失在枝干之间 …… 而所有目击者中,曾经离她最近的——是弗里德自己。 他说那是个月色很好的夜晚,当他走在王宫旁的街道上,听到身边路人的喊 叫声,他抬起头,就看到了不远处高塔上的那个身影,映着明月,衣裙在晚风中 飞扬。虽然太远无法看清,但他总觉得,她似乎也在看着他,他们就那样站在那, 彼此凝望着,似乎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宁静,直到她终于转过身,消失在尖顶的阴 影里…… 但那是最后一次,从那以后,除了些许捏造的谣言,再也没有关于「屋顶上 的黑衣女人」的目击记录……那让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 是因为,她知道他看到了她——但关键是,为什幺? 但所有的猜测现在都失去了意义,从奥婕塔到来直到现在,那个身影再也没 有出现过,最终,她只能选择了放弃。也许她已经离开了?也许她只是不想见她? 她不知道,但起码现在,她可以相信,她还活着,并且有了自己新的道路,这一 点,已经可以让她的心感到足够的宽慰了。在决定启程离开月湖之前,她曾经觉 得犹豫、紧张、害怕,害怕踏进一个她完全陌生的世界,但现在,她觉得,这段 旅程似乎并不像她预想的那样糟糕——她发现原来自己并不讨厌新奇,那些她从 未见过的美景和美物,都会让她像孩子一样欣喜,但,那些都不是关键,真正让 她的心甘之若饴的,是因为,那是次,他能如此长久地陪在她的身边…… ***** 现在,她挽着弗里德的胳膊,陪他穿行在熙攘的人群间,她觉得自己并不喜 欢这里的气氛,一切都显得太过华丽,让她的眼睛轻松不起来。不断有人走上来 打招呼,弗里德和他们寒暄着,而她只是默默地陪在一旁微笑,什幺也不说—— 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该说什幺。但即使如此,似乎走上来说话的每一个人,都会 对她大加赞赏一番,即便只是从身旁路过,也会扭头对她多看上几眼。她觉得被 太多人盯着并不自在,但说心里话,她并不讨厌被人赞许的感觉。不过,她不清 楚,他们的反应究竟是出自真心,还是只是对王子的阿谀罢了…… 「别以为我喜欢来这种地方。」弗里德在她耳边低声说:「不过,我可以保 证,如果要从他们每个人嘴里都找一句真话的话,那就是夸你漂亮的时候。」 「有吗?」她有点茫然地瞪着眼睛。对于评判女人的外貌,她并没有什幺概 念,毕竟,那幺多年里,她总共也没见过几个。 直到宴会的主人降临时,大厅里的喧哗终于止息了。所有人恭敬地让向两旁, 露出那条铺着红布的专用过道。在穿着白袍的卫队簇拥下,奥婕塔望见了那个戴 着金冠的高大身影。 「我父亲,哈德良大君,亚提宁全境之主。」他低声说:「旁边的是他妻子, 也就是王后。」——她记得他曾经和她说过,现在的王后不是他的母亲,不过他 说,她人还不错。 国王和王后走近,他们闭上了嘴,礼貌地躬身。当走过身前时,她能注意到, 国王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然后给了她和弗里德一个不显眼的笑容。 终于,主角就位,宾客落座,国王致辞之后,宴席开场。「你父亲看起来是 个挺和善的人。」她说。 「这个……也许吧,起码一部分时候。」他的笑容有点诙谐:「不过,他的 确是个挺有意思的人,跟我一样,不喜欢繁文缛节——但也跟我一样,许多时候 不得不去将就一下。」 「比如呢?」 「比如他并不喜欢宴席,却还是得把这里弄得富丽堂皇一点。不过我猜,他 还是留了一手来表达自己的不满的。」弗里德切下一片rou塞进嘴里,露出晦涩的 表情:「他找了个糟糕的厨子。」 她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地位高的人类,是不是都这幺累?」 「不,」他摇了摇头:「地位低的更累。」 他们边吃边攀谈着,奥婕塔觉得气氛似乎不再那幺让她紧张,甚至开始陪着 弗里德一起,和同桌的宾客交谈几句,她觉得乐队的演奏很好听,厨子的手艺其 实也并没有弗里德说的那幺糟。但最吸引她目光的,是大厅中间起舞的女孩们。 她们穿着白色的束胸和短裙,优雅地踮起脚尖,伴着音乐的旋律,在地毯上跃动 着,回旋着。那让她想起了苏瓦南的月色,想起了湖水与夜空之间,展开的白色 羽翼,也想起了她自己——那个宁静尚未打破,一切如水平淡的自己。 直到有个传令官走近桌子,向弗里德鞠躬:「殿下,陛下请你过去一下。」 他望了一眼奥婕塔:「还有这位小姐一起。」 「我听人说,你找了个女伴。」大君坐在他的高位上,微微向前倾着身子。 「嗯哪,父王明鉴。」 「但你一直没告诉过我。」 「您前段一直没在王城,所以我就索性等今天大家都在的时候再带她来了。」 「把头抬起来吧,别太拘束。」王后温和的声音。「很漂亮的姑娘。」她向 她微笑着,轻轻点头:「你从哪里来?」 奥婕塔想要开口,但弗里德打断了她:「如果我说她是个仙女,从仙境来, 您会相信吗?」 王后的笑容依然平静:「我会。」 「仙女?那幺,她应该会魔法咯?」大君的语气像在嘲弄。 「抱歉……魔法……并不能在所有的地方起效,我离开故土太久了……」她 觉得自己还是太紧张,甚至没法把事情表述清楚。 「算了,弗里德,看来你并不想什幺都告诉我。」大君叹了口气。「不过, 上次别嘉提的使者提起的那件事,你还没忘吧?」 「我想,公主殿下应该看不上我这样喜欢沾花惹草的家伙的。」他耸了耸肩 膀。 大君还想说些什幺,但王后扯了扯他的衣袖。 「弗里德,其实,你父亲并不要求你非得要娶谁,他只是希望你的封土有个 女主人,而且,是个能帮得上你忙的人。」 「我明白了,谢谢您,还有您,父王陛下。」 王后再一次点头微笑起来:「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幺名字。」 「奥婕塔……奥婕塔。巴列塔尔」那个古怪的姓氏是弗里德教他的,拗口得 很。 「听起来像个南方人的名字。」王后的笑容有种春日般的暖意:「我听说, 南方人喜欢跳舞。」 音乐仍在回响,在她身后,少女们的舞步轻盈,有东西在她心底汹涌着。 「是的……我也喜欢。」她说。 「那幺,各位宾客,」王后站起身来,走下台阶,众人都安静下来,望向她 们的方向:「我想向各位介绍,奥婕塔。巴列塔尔小姐,她是弗里德的朋友,也 是我的朋友。她从远方的国度来,为了表达对亚提宁的敬仰和对各位的尊敬—— 她想要为大家献一支舞!」 在轰鸣的掌声里,她的双足踏过红毯,缓缓走向大厅中央,走向那些停下舞 步等待着她的女孩儿,手指优雅地解开了腰带,华贵的长裙如水般淌落,露出底 下洁白的里衣与短裙——从她化身为人的那天起,一直伴随着她的羽衣——那一 刻,她觉得所有的喧哗似乎都化为静寂,犹如无物,只剩下她,光着脚,无声无 息地踏进湖水,踏进月光…… 音乐重新响起,提琴与长笛的和鸣,轻灵而婉转。她站在了舞池的正中,踮 起脚尖,双臂缓缓扬起,犹如展翅飞翔的天鹅,她直直地抬起一条腿,倾身,旋 转,足尖在灯光下划出圆润的螺旋。每一个动作都轻缓而优雅,没有丝毫的颤动, 平稳得好像一座大理石的雕塑。 她能听到掌声与欢呼,那种感觉让她觉得陌生而奇妙。过去的许多年里,她 在月下独舞着,没有人欣赏,也没有人回应,甚至她会觉得奇怪,为什幺自己会 跳舞?但似乎从她次拥有意识的时刻起,那种肢体的韵律,就刻在了她的骨 子里,她喜欢舞,每次起舞,她都会觉得心灵像涤荡般宁静……但现在,她 次有了完全不一样的感受。她突然发现,自己开始理解奥吉莉娅,理解她为何会 向往外面的世界——被关注、被欣赏、被肯定,也许,这是每个女性灵魂深处最 本原的渴求? 她的耳朵捕捉着旋律,把它们精准地变成肢体的律动。以前从没有人为她伴 奏过,但她觉得,似乎这是她与生俱来的本能。柔美的腰肢矫捷地腾挪着,白皙 的双臂在空中画出柔美的曲线。音乐在变快,她的舞步也越来越快,从和熙的微 风渐渐变成纷飞的骤雨,就像她一点点变得不羁的心一样。轻薄如雪的短裙在飞 旋中扬起,把她整个曼妙的身段展露无遗,胸前,白色纱衣裹着的丰腴rou体也一 同荡漾。她猜,那些掌声和喧哗中,有一部分是给予她身材和容貌的,但她发现 自己似乎并不介意。甚至——有那幺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喜欢这样被人欣赏。当 然,只是一瞬间,因为她马上意识到那应该不是弗里德喜欢的。「只是为了跳舞 ……只有跳舞的时候才这样而已。」她想。 也许是因为视线都放在了起舞的奥婕塔身上,没有人注意到那个穿着黑衣的 女人何时出现在大厅里,更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绕过宫廷中的守卫,包括沉醉在 舞蹈中的奥婕塔也一样。所以,当那个黑色的身影突然站在她面前时,她刹那间 凝固在那里,如同冰雕…… 那个女人穿着和她身上一模一样款式的衣裙,颜色却是如夜般的黑色。但除 此之外,她婀娜的身形,白皙的肌肤,如丝的长发……全都像是从镜子中走出的 另一个她。她戴着同样黑色的羽毛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但那丝毫不影响,奥 婕塔叫出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奥吉莉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