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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她 第54节

    后来施少连也来见曦园,见着紫苏,也笑着拱了拱手,道了一声贺:“恭喜。”

    她想成为另一个桂姨娘,这有什么难的。

    紫苏两靥飞霞,上前谢礼。

    这夜施少连歇在见曦园,自然是有话和紫苏说。

    他一边喝茶,一边笑问她:“一朝翻身,我见大家对你都恭谨得很,你可记得你主子是何人?”

    紫苏今日被人打趣了不少,低头道:“自然是大哥儿。”

    他展颜一笑:“既然敬我,那我亦有话要说。日后你就是施家的半个主子,虽如此,也不可懈怠,每日服侍老夫人,晨昏定省,敬茶请安,不可怠慢。”

    “是。”

    “如今二小姐掌家,她年纪小,也没什么心眼,里里外外你多帮着她些,外头那些抛头露面的交际,她不便前往的,你也多担待些,事事时时以她为先,这点切记,做错我可不饶你。”

    紫苏怔了怔。

    “还有一些话,我未和老夫人提起过,我日后总要娶她为妻,江都非我两人久留之地,这一两年里总要迁往他处,但这宅子在此,这家就全交由你做主,家里众人要劳你悉心看护,逢年过节烧香祭拜莫忘。”

    紫苏猛然回过神来,瞪着施少连:“大哥儿……”

    “还有一个孩子……”他道,“你娘家姊妹多,侄儿侄女众多,你若觉得膝下清净,抱养一个来,让他替你养老送终,也是使得。”

    他微微一笑,指节搭在脸畔,翩然俊雅:“你知道的……我最厌恶孩子,特别是我自己的孩子……”

    “这安排,你可还满意么?”施少连眯眼笑,“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她浑身颤抖,眼里摒出泪意,语气哽咽:“大哥儿抬举我……是先想我做二小姐的挡箭牌,再让我一人在这家里孤独终老……我……我……”

    她软倒在地上,身上发冷,肚腹翻搅,哇的一声作呕。

    呕不出东西,只能呕出一颗真心来。

    “不是我想……本就是如此。”他皱眉,凝望着手中茶水,“你始终忘了,你的主子是谁?”

    “我什么时候是你的主子了?”他冷笑,“是我故意在那间佛庵里勾引你,为了拗断我和沈妙义的婚事,还是沈家早想把我踢开,让你冒充沈妙义,泼污水来栽赃我?”

    “亲事毁不毁,我睡的人是谁都不打紧,打紧的是……我最恨有人背后坑我,宁可我负人,也不可人负我。”

    “让沈家出了一回丑,这账也就算扯平了。”他嘴角扯出条凌厉的线条,“你是沈家的弃子,那也罢了,睡也睡了,不过当个通房用,但你敢换掉避子汤,就为了拢住我……知不知道我为何只纳你在房中?看你一年年苦熬,偷偷求医问药却全无消息,我心里觉得畅快。”

    “我是真心喜欢你……从跟着小姐第一次看见你……我就真的……”她捂住脸,泪落如珠,“做什么,我都是甘愿的……”

    “你既然甘愿……我也曾许诺过你好处,也提点过你,你以后是有主母的,主妾以主为尊,但在我眼皮子底下,你怎么对二小姐的?”

    “你先叛沈妙义,再叛我,再叛二小姐。”他声极冷,“抬你做姨娘是我仁至义尽,换做旁人,你死不足惜。”

    “好好活着吧,这家里还有很多地方要你撑着……这么忠心聪明的下人,死了跑了,可就可惜了。”

    第66章

    天不算冷,但夜里僵坐得久了,仍觉得衣裳生凉,寒意侵骨,身上抖得厉害。

    她做错了吗?他说的那些,真的是她的错吗?她真的有错吗?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身不由己,心也不由己。

    真心实意喜欢一个人,想和他长厮守,想为他生儿育女,想他前路无碍,一心只想顾及他、维护他,这有什么错的?

    他眼里从来就没有过她,他嫌恶她,瞧不起她,弃她若敝屣。

    原来从头到尾,那些温恭尔雅、那些相守相伴,那些肌肤之亲,全都是她的自以为然,都是虚情假意,都是冷眼旁观,她就像地上的一只虫蚁,被随手一摁,也嫌脏了手。

    那些款语温言下,藏的是多冰冷的一颗心?

    如果真能呕一呕,她真恨不得把心给呕出来,只留一具空壳在世上。

    青柳真是眼睁睁看着紫苏在灯影下僵坐了一整夜,脸色雪白如纸,像掏空了精气神一样,瞬间憋了下去。

    大哥儿早就离了见曦园,吩咐她守着紫苏,这会儿天快亮了,青柳见她身形似坠非坠,恍恍惚惚的,连上前扶住,连恭喜的话也不敢说,心里也忐忑,道是:“紫苏jiejie,不然我扶你去梳洗一番……大哥儿吩咐……今天把你送出府去,让你走前去老夫人面前,还有家里各处、姨娘婶娘、二小姐处都磕个头……”

    紫苏似笑非笑应了声,摇摇坠坠起身,青柳端来清水,替她净面梳头,见她脸色极差:“我给jiejie沾些胭脂,补补气色?”

    她脸眼珠子都似僵住,迟滞转了半圈,算是应答,青柳替她脸唇上补上厚厚胭脂,这才觉得稍能见人,见她神情还僵着,忍不住温声劝:“jiejie这是怎么了?这样好的事情,这样好的日子,怎么成这模样了……”

    是了,好事情,好日子。她千算万算,给自己挣了个姨娘的名分,有什么不知足的,这么好的宅子,锦衣玉食,仆婢伺候,样样件件都有了,她又有什么好不知足的。

    紫苏强打精神,先和青柳去主屋给老夫人磕头,恰好桂姨娘带着云绮也在,正说着云绮的婚事,喜日将近,虽然嫁的是贫寒学子,但桂姨娘要强,希望婚事办得风光些。

    几人听说施少连吩咐紫苏今日归家,施老夫人心头还是乐见紫苏归于施少连,很是说了一番温软话,桂姨娘如今依附施老夫人而活,说话也甚是客气,还撸下胳臂上一只玉镯送了紫苏。

    云绮将要出嫁,这阵儿都紧张兮兮的,她虽是妾生,但转念一想若是以后方玉也纳妾,少不得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你死我活。这回见了紫苏,心直口快:“大哥哥心底还是对紫苏姑娘好,先纳了宠,日后新嫂嫂进门,想必也是个大度的。”

    紫苏如鲠在喉,也不声不响磕头谢了,退出主屋,先往蓝家去,一路仆婢无不拱手恭喜,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蓝家冷冷清清的,田氏和芳儿两个正在屋内做针黹,蓝家日子不好过,没有仆役,没有用度,失了老夫人和桂姨娘的靠山,全靠施少连手缝里漏出一点过活。

    田氏自落魄以来,明里暗里向紫苏求了几次,紫苏忌惮施少连,都不曾理会,不说鸿沟,田氏心头的怨恨倒是有的,这会儿见紫苏来,脸上堆着笑说了几句好话,吩咐芳儿把紫苏送了出来。

    芳儿回身,瞧见田氏脸色恨恨神色,安慰道:“娘,如今她得了势,您脸上那个皮笑rou不笑,看着实在假。”

    “若不是她三番两次的撺掇我和你桂姨娘,我们如今能有这个下场。”田氏呸了一声,“她倒好,倒成了姨娘。”

    “难说呢。”芳儿轻笑了一声,眼里光彩奇异,“到底好不好,可没个定数。”

    最后倒是去了榴园,宝月先来掀帘来迎,见紫苏立在廊下,先咽了口口水,神情略有些紧张:“紫苏jiejie来坐。”

    甜酿很快也从内室出来,见紫苏脸上眼下敷着粉,掩着一抹淡青,毕恭毕敬朝她行礼。

    这个时候,寒暄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甜酿无话可说,紫苏有话说不出口。

    解围的是施少连,整衣施施然出来,见着紫苏,微微一笑,温声道:“昨日该交代的都交代尽了,日后更要勤勉些,方不辜负我的一番良苦用心。”

    “二meimei这里,也要立个规矩,那些领事的婆子们,每日点卯上工,进退举事,言行举止都要有分寸,不然都仗着meimei年轻胡乱支应。”他转向甜酿,“我把紫苏抽给二meimei使唤,每日让她和管事婆子一道来听令,meimei有什么事尽管打发她去做。”

    甜酿低头称是:“日后辛苦紫苏姑娘了。”

    “谢大哥儿和二小姐恩典。”紫苏暗黄着脸在两人下首磕了一个头,又被领了出去。

    孙翁老安排了马车,要送紫苏回家,只说三日后是个吉日,再来接人。

    紫苏父母是沈妙义外祖黄家的下人,她是家生子,自小就跟在沈妙义身边,后来沈妙义出嫁,她归了施家,父母也年迈,被黄家打发回了乡下,路不算远,半日的路程即到。

    马车缓缓驶过,绕江都城半圈,在一处宅门前停了下来。

    门首上朱笔写着黄宅两个大字。

    “就是此处,没错。”车夫见紫苏脸色发青,手指紧紧抓着车窗,浑身打颤,挠了挠头,“孙先生交代小的,紫苏姑娘就是从此处出来的,三日后的喜轿子,也是这家里来接,还要姑娘磕过头,谢过恩典再出门。”

    “不是!不是!”那声音似凌厉,又绝望,五指抠入窗栏,圆润指甲内灌满木屑,“这处跟我没关系……”

    她是从小生养在此处,但如今沈、黄两家如何容得下她,连她父母都被逐去了乡下,她的奴契被施少连讨了去,在他手里,和黄家又有什么关系!

    他就是要一步步地羞辱她,嘲弄她。

    车夫也很为难,看着紫苏在车内扭曲着脸,紧紧咬牙,半分也不肯动弹,细声劝道:“若不是此处,要么姑娘自己再雇个车回家去?小的也是听令行事,还赶着回去复命,晚了怕是要耽误……”

    黄家虽是没了她爹娘,但仍有些旧识在,有个表姐嫁了小厮,也在这府里头当差,就住在后巷一爿小屋里,车夫见紫苏浑身打着哆嗦,那脸色古怪得很,也是心善,费心费力找到了那个表姐,将人送到,又交代了几句,自己赶着车又回了施家。

    那妇人也是经年未见紫苏,见她衣着鲜亮,头上钗环不少,身边还带着许多好东西,又听那车夫说什么三日轿子迎喜,姨娘过府,眼珠子滴溜转了两转,喜笑:“可恭喜姑娘,如今总算是熬出头了。”

    又见她双目发红,唇灰脸赤,额上伸手一探,忙不迭道:“唉呀,姑娘你怎发起热来了。”

    妇人当即雇了个车,将紫苏带回乡下去。

    阖家人听说紫苏要当姨娘,又看施家那些赏赐,总算是见着出头之日,连对紫苏的怨气都消减了几分:“这施家家业不大,出手还算是阔气,好姑娘……我们全家上下,可都靠你出头了。”

    紫苏身上忽冷忽热,周边一概不理,只是目光涣散,盯着乌黑房梁出神,家里请了大夫来看,病人脉象有些急浮,舌苔厚白,眼下乌青,包了几包药,吩咐煎熬服用。

    哪想这药方不顶用,吃了一日,病倒重了一日似的,紫苏父母听说三日后要纳喜,还要从黄府出门,脸色都有些难堪:“这不成事,我去和施家说道。”当下夫妇两人带着儿子去施家找施少连。

    施少连未见着,倒是孙翁老出来迎客,听说紫苏病着,捻须道:“也不急在三日,左右都是一家人,那就换个日子,七日后也是个吉日,再把紫苏姑娘接回来。”又去生药铺里拎了几包药回来,“乡下郎中的药未必好使,还是自家的药好些。”

    倒一字未提旁的事情,把人都搪塞回来。

    七日后,紫苏身上这病还不见大好,也许是郁燥失意,也许是哀莫大于心死,眼见着人消瘦下去。

    施家倒是派人来看了一眼,只道:“紫苏姑娘只在家安心养病,何时病愈了,再入府也不迟,老夫人和大哥儿,心里头都惦记着你呢,心安吧。”

    没什么不心安的,床头还搁着施家赏下来的金银珠宝、衣裳首饰呢。

    紫苏听言,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替我谢谢老夫人和大哥儿,我心里头也念着主子。”

    这么再养了几日,紫苏身上的病倒是好得七七八八,能坐能行,但也不见施家来人问,家人里又遣人去施家问消息,黑夜才回来:“施家三小姐几日就要嫁了,这阵儿施家上下都忙得乱糟糟的,到处是客,去问门房,半日也不见有人传消息,后来天黑才有人出来说,不得闲,只让等着,空时总会来接,再问到底何时,那人又说,短则十天半月,长也长不到哪去……”

    家里人问紫苏:“这话听起来有些蹊跷,那施家大哥儿不是对你挺好的么,说要纳妾,怎么推三阻四,如何一点也不上心。”

    紫苏并不言语。

    “实在不行,挑个日子,家里雇个喜轿,把你送到施家去。”

    “浑话,哪有做女子的,自己把自己送亲的……”

    紫苏知道,这接亲的日子,可能会来,可能永远也不会来,即便来了,也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过的,不把她戳出千疮百孔不会罢休。

    也许是一直把她架在火上烤。

    她在别人眼里,不过就是个笑话。

    冷冷的眼,随手可捏死的蝼蚁。

    半夜里,房里烧起了一把火,火是从喜服上先烧起的,而后是那些鲜亮的缎子、衣裳、床帐、屋舍……

    邻里众人把紫苏救起来的时候,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身上烧伤了一块,烟灰把嗓子熏坏了。

    消息传到施家,上上下下忙着云绮的婚事,半点也不得空,大家都坐在主屋陪施老夫人说话,施少连听下人说罢,皱了皱眉:“不吉利。”

    “不过是她病着,晚两日去接,又逢着云绮的事,倒开始想不开寻短见了。”他声音平平淡淡,“不识抬举。”

    施老夫人也觉得不吉利,全家人更觉得不吉利。

    人是不能要的。

    “念在她服侍我多年的份上,把她的奴契归还与她,让她自己过活吧。”施少连道,“那些聘礼烧了就烧了,也不再追究。”

    施老夫人想了想,也只能点头:“就这样吧。”

    旁侧也有外人在,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府上这样的人家最是少见,老夫人、大哥儿都是心善的,必有福报。”

    他微微一笑,嘴角扯出个弧度,露出个不知是讥诮还是敷衍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