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缁墨
池渊整理好书案,帮李衡研磨,目光有意无意的朝李衡正在写的信件上瞟,蝇头小楷,密密麻麻,看的不甚清楚,但是信头上的称呼倒是分辨出,是写给时晏的,便没有再看下去。 据他所知,时晏在四年前——勐国长公主前来大周请罪退婚后——被公子暗中安排去了勐国,去收服和统领勐国的暗探。此信无外乎是与此有关。 “让楼下的侍女给曲公子端杯茶过去,别让他渴着了。”李衡眼皮未抬、书写的手未顿,随口吩咐。 池渊应是出去。 李衡匆匆将信写完后,将纸整齐的叠好,卷成小指粗细的小卷,塞进一个略大一圈的小竹筒内,然后拢进了袖中,起身走向旁边正翘着腿捧着舆图胡乱瞄的宛葭月。 “瞧出什么了?”他浅笑问。 宛葭月昂首看了他一眼,将舆图放在面前的茶桌上,一本正经道:“瞧出你这舆图有误。” 李衡略感诧异:“何处?” “这里。”宛葭月手指在大周与白狄西北边界一带点了点,“温合山和五巴山并不是如此相连,两山之间有一片广阔腹地,地面平坦,只因其地势相对两山周围的平地较高,所以被忽略。” 李衡好奇的看着她,不置可否。 如果真的有这么重要的一片地形,镇守西北多年的长平侯梁摧之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当初给他提供的军事图中并没有这片腹地,而且给他的几道折子和信中也均没有提到这个信息。 “你如何知?” “我去过!”宛葭月笑道,“四年前离开大周帝都华阳,我就去了大周的西北边境,还到过这个腹地。” 李衡惊异的看着她,四年前她不过一个十四五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竟然跑去这种地方,而且深入到温合山与五巴山中间。 “去做什么?”他忍不住几分探究的心里。 宛葭月笑着昂首对着他调笑道:“问这么多,想了解我?” 李衡心中一阵慌乱,目光从她的眉眼立即移到舆图上那两座山之间。 宛葭月见此笑嘻嘻的道:“你让我亲一下我就告诉你去做什么,而且我还会告诉你那片腹地具体在何处,究竟什么样子,怎么进入,这应该是你比较感兴趣的。” 李衡斜了她一眼,又想着和他交易。 这一路上仗着救过他,对他又看又摸又亲,他这辈子都没有被哪个姑娘这么占过便宜。现在还想再亲他,想的倒是美! 他伸手取过舆图走回书案前去研究。 “这么不乐意?”宛葭月从椅子上跳起紧跟一步凑到他跟前笑道,“那要不换一个,你让我瞧一瞧……”她两个手指轻轻的拨了拨他衣领边。 李衡立即的挡开她的手,将衣领理了下:“简直胡闹。” “那你说个不算胡闹的。” 李衡一时间还真的想不出能够拿出什么来与之交易的物件或事情。看着舆图上的那一片山脉,这个地方的确是他必须要知道的。 宛葭月瞧他神情窘迫为难,取笑道:“你说不出来,又不依我,难道让我白白的告诉你这么重要的事情?我虽然不懂军略之事,但也知道这一片腹地在军事上多么重要。” 李衡更是知道,兵书云:夫地形者,兵之助也,可计险恶远近,料敌制胜。何况是这样位于两国边境居于两山之间的隐蔽腹地。 只是这交换的条件也太不像话了。 “那……你就自己想办法去探查吧。”宛葭月无所谓的耸了下肩,朝书房外客厅走。 李衡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来,几分请求道,“先告知我,这次欠你的我记下,以后若想到补偿你的方式,我双倍还你。” 宛葭月挠了挠耳根想了想道:“也好,不怕你赖账。” 这时池渊已经从楼下回来,正走到书房门前,李衡又吩咐:“去问一下四公子何时回来,请他来帮曲公子解了身上的药.性。” 池渊疑惑的看了眼李衡,让他吩咐侍女送茶给曲公子和让他去打听顾四公子是否回来,这两件事情明显可以一起吩咐下来,而且公子素来也都是如此,现在却分开两次,明显是想支开他。 他朝一脸自得的宛葭月看了眼,没多做逗留,立即的领命退下。 宛葭月此时也略看出一丝端倪,但是这终究不是她关心的事情,便直接忽略过去,指着舆图上的两山之间比划道:“从这里,序州境内的正北有一条进山的小道,小道延伸不过数里,之后便是一条峡谷,峡谷中有一条浅水河,沿着河岸一直朝深处走,会遇到三叉河道,沿着左边一条溯游而上,最后翻过一个不算高的山坡,就能够见到腹地。” 手指一路在舆图上指点。 “腹地中有一湖泊,清澈纯净,深蓝不见底,周围草木丰美。穿过腹地,北侧相同有一峡谷,此处并无河溪,峡谷尽头道路曲折迂回,峡谷中岔道较多,沿着主道向北方向走,便能够出峡谷抵达白狄。” 李衡对着刚刚宛葭月指画的位置沉思良久,想象那样的一条道路和一片腹地。 “从序州入山到白狄出山,大概需要多久?” “我单骑快马,除掉逗留的时间,最多不过两日,山谷中道路崎岖坎坷,粮草辎重不能行,只适合骑兵步兵穿行。” 李衡点点头,大致对于这一条路有了了解。山中腹地地势开阔平坦,水草丰美,倒也适合屯兵。 他深思了片刻,忽有问道:“你当年为何去此地?” 宛葭月略略迟疑了下:“我哥给我说,在那一带有一种雪鹰,通体雪白,体型硕大,盘旋山顶,憩于山中,唳声尖锐,以捕猎弱小动物为食,我好奇就想去看看。在山外呆了一个月没有瞧见,就进山去找,意外发现这么一个地方,摸出这么一条路。” 李衡半信半疑的看着宛葭月的目光,毕竟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就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而独自跑去大周边陲人迹罕至的山中去寻找雪鹰?这怎么听怎么觉得有些离谱荒诞。 宛葭月被他这种目光看的生出几分心虚来,以抱怨遮掩:“不信就算了。”转身朝外厅走去。 李衡笑着转身道:“我信。” “真信?”宛葭月回头饶有兴致的问,“不怕我骗你?” 李衡不以为意的笑了。她是枯朽谷的大小姐,枯朽谷从来不插手任何一朝堂政治。她又能为了什么骗她?最多不过是因为自己的一点私事罢了。这种事情,无伤大碍,他也不会去刨根问题探知别人隐情私密。 “不怕。” 宛葭月霍地开朗笑了两声:“我……不算骗你,因为我说的全都是真的。” 李衡信任的笑着点了点头。 宛葭月出去和曲九复斗嘴去,他在书案前坐下,将刚刚宛葭月所言一一的标注在舆图之上,然后取过纸张又写了一封信,装入信封封口,瞥了眼书案里侧的那一叠平狄策卷纸,迟疑了须臾,将信与之放在一起,压上几本书卷之下。 走进厅内,见曲九复正试图要站起来,最后跌坐回软垫上,气的瞪着宛葭月。 宛葭月却是视而不见,看似无聊的在摆弄曲九复的折扇,口中不咸不淡的道:“别挣扎了,不到子时你别想自己能站起来。这药效都算轻的了,重的估计你终身瘫痪,来缁墨时候我带了许多种,若是你再对我轻浮,我就在你身上都试一遍,也正好看看药效是不是如我哥说的那么灵。” “你这丫头真恶毒。”曲九复切齿怒骂。 宛葭月却笑嘻嘻的反问:“那为什么我只你对下手,而不对别人呢?你是不是该反思一下自己?” 曲九复再次被噎的无话回击,瞪了眼站在一旁神情自得看热闹的李衡。 李衡笑着走上前:“宛姑娘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的。” 曲九复腹中憋屈,明显这人是不会帮着自己了,还是沉默不言为上,免得两个对付他一个,更落不得好。 他泄气的身子一瘫,软软的仰面躺在地板上,歪头却瞧见虹桥上跟随池渊过来的两人,心中一阵窃喜。 李衡和宛葭月也注意到来人,恰时与那两人目光相交,两方都顿住,李衡袖中的手不由紧了紧。 须臾池渊领着人上楼来,李衡才看清两人神色俱是冰冷,目露寒光,瞥了眼厅内还有一陌生姑娘,两人微微收敛些,走上前来拱手一礼,声音却难掩的冷冰冰:“见过李公子。” 李衡袖中的手握的更紧,面上不显,点了下头,淡淡的笑道:“两位公子,幸会。” 两人又朝宛葭月和躺在地上的曲九复微微欠身。 池渊见曲九复想坐起来却使不上力,立即的过去扶起。 宛葭月却是笑着盯着面前两位被顾小寒夸赞的兄长细看起来。两人身量相当,面容也都清隽,只是茶色长衫的公子五官硬朗一些,而乌衣公子容貌就相对柔和,倒是和鸦青有三分相似,给人一种文弱书生之感,这大概就是顾小寒说的那位四哥了。 两人无论从身材还是容貌来说的确都是上乘,走在大街上都是会引无数姑娘回头的清雅公子,但是站在李衡的面前还是逊色了三分。 这么一对比,越发觉得李衡的容貌好看了。 顾家两位公子过来,虽然为解曲九复身上的药,但是必然也有一些其他的话要说。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顾氏有心将李衡从东越请来,其中涉及的难免是大周和南楚的一些国事,她这个局外人实不该留下,识趣的笑道:“这湖岸风光不错,这会儿不那么燥热,我去瞧瞧。”说着朝顾家两位公子微微点头一笑下楼去。 李衡瞥了眼一旁的池渊,吩咐:“你也跟过去,莫让她又胡闹。” 池渊诧异,公子什么时候关心宛姑娘如此了?这是又要支开自己,心中生疑,却也只得领命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