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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既去了避暑山庄,如懿也不欲嬿婉在眼前,立刻遣人送她回紫禁城静养,得了眼前的清静。 自皇帝携了几个亲近的嫔妃前往热河秋狩,也远了紫禁城中的宫规森严。如懿与余下的嫔妃们住在圆明园中,倒也清闲自在。海兰本是要陪伴永琪一同随皇帝前往避暑山庄伴驾的,只是念着如懿才出月子不久,心力不如以前,一味吃药调理着,便自请留在了圆明园中陪伴,于是素日里往来的便也是绿筠、海兰和婉茵了。 如懿见海兰时时陪在跟前,便道:“皇上许你去热河伴驾是好事,你何必自己推脱了。” 海兰逗弄着九曲回廊下银笼架上的一双黄鹂,道:“有嘉贵妃那趾高气扬的人在,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这儿清清静静的。且臣妾不去,也是圆了纯贵妃的面子,她的三阿哥也没得去热河呢。” 如懿斜靠在红木卷牡丹纹美人靠上,笑吟吟道:“你倒是打算得精刮,只是你不去,永琪怕没人照应。” 海兰给架子上的黄鹂添上一斛清水,细长的珐琅点翠护甲闪着幽蓝莹莹的光,侍弄得颇有兴致,口中道:“臣妾不能陪永琪一辈子的,许多事他自己去做反而干净利落。扯上臣妾这样的额娘,本不是什么光彩事。” 如懿婉转看她一眼,嗔道:“你呀,又来了!做人要看以后福气,永珹有嘉贵妃这样的额娘,未必就多光彩了。” 海兰唇边安静的笑色如她耳垂上一对雪色珍珠耳坠一般,再美亦是不夺目的温润光泽:“也是。只是光彩不光彩的,咱们也只能暗中看着防着嘉贵妃罢了。她做的那许多事,终究也没法子处置了她。”她微微沉吟,道,“最近皇上屡屡赞许永珹协办赈济江南的钱粮得力,虽然不太宠幸嘉贵妃,但对她也总还和颜悦色。不过臣妾冷眼看着,皇帝对嘉贵妃到底是不如往日了,有时候想想,嘉贵妃有三个儿子,娘家又得力,又是潜邸伺候上来的老人了,竟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再看看自己,也没什么好怨的了。” 如懿的神色淡然宁静,掐下廊边一盆海棠花的嫣红花骨朵儿在手中把玩:“新人像御花园里的鲜花一茬一茬开不败,谁还顾得上流连从前看过的花儿呢。便是芳华正浓都会看腻,何况是花期将过。所以在宫里不要妄图去挽留什么,抓得住眼前能抓的东西才最要紧。” 海兰轻笑着按住如懿的手,拈起一朵海棠在如懿唇边一晃,骤然正色道:“哀音易生悲兆。皇后娘娘儿女双全,这样没福气的话不能出自您的扣。”她抿嘴,有些幸灾乐祸的快活,“听说前几日令妃又不安分,还是娘娘弹压了她。其实令妃已然失宠,又生性狐媚,娘娘何不干净利落处置了,省得在眼前讨嫌。” 如懿见周遭并无旁人,闲闲取过一把青玉螺钿缀胭脂缠丝玛瑙的小扇轻摇:“海兰,令妃固然失宠,皇上却未曾废除她位分,依然留着她妃位的尊位,你知道是为何么?” 海兰冷冷一嗤,自嘲道:“年轻貌美,自然让人存有旧情。若是都如臣妾一般让人见之生厌,倒也清静了。” 如懿伸出手,替她正一正燕尾后一把小巧的金粉莲花紫翡七齿梳,柔声道:“宫中若论绣工,无人可出你右。” 海兰握住她的手,恳切道:“jiejie腹有诗书气自华。” 如懿羽睫微垂,只是浅浅一笑,似乎不以为然:“腹有诗书,温柔婉约,不是慧贤皇贵妃最擅长的么?孝贤皇后克己持家,也算精打细算,有主母之风。嘉贵妃精通李朝器乐,剑舞鼓瑟样样都精绝,所以哪怕屡次不得圣意,也还有如今的尊荣。玫嫔弹得一手好琵琶,庆嫔会得唱元曲。舒妃精通诗词,书法清丽。颖嫔弓马骑射,无一不精。便是忻嫔新贵上位,宠擅一时,也是因为幼承闺训,小儿女情态中不失大家风范。唯有令妃,她是不同的。” 海兰撇了撇嘴,不甚放在心上:“她出身宫女,大字不识几个。便是年幼家中富足,也未得好好儿教养,一味轻薄狐媚,辜负了那张与娘娘有三分相似的面孔。” 如懿喟然轻叹:“你的眼光精到。这固然是令妃的短处,却不知也是她的长处。” 海兰睁大了眼,似是不信:“长处?” 如懿婉声道:“我们所拥有的技艺与学识,涵养与气质,都是在见到皇上前已经所有的。皇上所欣赏的,是一个已然完成的成品。而比之我们,令妃在见到皇上时,更像一张未曾落笔的白纸,无知、简单,却可以由着皇上的性子肆意描绘。纵然她拿着燕窝细粉挥霍暴发,纵然她连甜白釉也不识,可是一旦她所学所知,气度愈加恬美清雅,轻柔妩媚,那都是在见到皇上后所得,或者说,皇上不经意间一手培养的,所以皇上看着今时今日的她,总还会有几分怜惜与容忍。” 海兰凝神片刻,锋锐的护甲划过半透明的轻罗蒙就的扇面,发出轻微的行将破碎的咝咝声:“那就更留不得了。” 如懿轻缓地拍拍她的手背:“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做那样的事。”她的神色着烟雨蒙蒙的哀声与愧疚,“海兰,许多话,本宫可以瞒着任何人,却无须瞒你。孝贤皇后的二阿哥……本宫总是日夜不安。尤其为人母亲之后,更是念及便心惊不已。海兰,若说本宫毕生有一亏心事,便是这桩了。所以,许多事,未必赶尽杀绝才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