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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懿微微惊讶,在她的印象中,太后一向是城府极深、妙算心至的。而姑母,成王败寇,早已成了一抹云烟,为世人淡忘。 如懿沉默须臾,道:“皇额娘,儿臣有意识一直不明,还请明示。” 太后看她一眼,淡淡道:“你说吧。” 如懿直视太后,目光中有太多不解与疑惑:“当年儿臣的姑母贵为中宫,又是孝敬宪皇后的亲妹,圣祖孝恭仁皇后的亲眷,为何会在太后您手下一败涂地,最后惨死冷宫?” 太后微微一笑,眼底是深不可测的寒意:“今日是你的喜日,偏要问这么晦气的话么?” 如懿的笑意静静的,像瑰丽日光下凝然不动的鸳鸯瓦,瑰丽中却让人沉得下心气:“问了晦气的话,是指望自己的来日不会晦气,但请皇额娘成全。” 太后望着殿外浮金万丈,微微眯了双眼,似是沉溺在久远的往事之中,幽幽道:“自作孽,不可活。” 如懿微一沉吟,雪白的齿轻轻咬住:“宫中何人不作孽,为何独独姑母不可活?” 太后望向如懿,细细打量了片刻:“你说这话的时候,很有你姑母不输天下的气度。只可惜……”太后摇摇头,徐徐道,“你姑母就是太在意了。太在意子嗣,太在意后位,更在意君心。其实,皇后就是一个供奉着的神位,什么都是过眼云烟,只要能不出错,不为人所害,终究等得到一生荣华平安。” 如懿迟疑片刻:“那么子嗣、后位、君心,在乎就不对了么?或者,皇额娘不在乎?” 太后从容笑道:“总有人不在乎一些,总有人更在乎一些。更在乎的那些人,露了自己在乎什么,就等于告诉别人自己的致命伤在何处,总让人有机可乘,害了自身。而且,哀家可以再说一次,哀家从未斗赢你的姑母,能斗赢你姑母这位当年的皇后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先帝,当时的万乘之尊。” 如懿听闻过旧事,抬起明亮的眼眸注目于太后:“是。可是昔年,后宫缭乱,姑母的后位也并不稳当。” 太后的声音是苍老中的冷静,便如秋日冷雨后夫人檐下,郁积着的水珠一滴滴重重坠在光滑的石阶上,激起沉闷的回响:“你错了。历朝历代,即便有宠妃专权,使皇后之位不稳当的,那也只是不稳当而已。从来能动摇后位的,只有皇帝一个。成亦皇帝,败亦皇帝。” 如懿了然于心,扬眸微笑:“所以儿臣一身所系,只在皇上,无关他人。儿臣只要做好皇上的妻子便是了。” 太后亦是笑亦是叹:“能说这话,所以你能坐上后位。但你要明白,你不仅是皇帝的妻子、盟友,也是他的臣子、奴才。即使你是皇后,也是一样。”太后注目片刻,忽而笑得明澈,“从此,你就是万千人之上的皇后,但是,大清的乌拉那拉氏皇后,少有善终啊。” 太后的话,似是诅咒,亦是事实。太祖努尔哈赤的大妃乌拉那拉氏阿巴亥,被太宗皇太极殉葬后,又因顺治爷厌弃其子多尔衮,阿巴亥死后被逐出努尔哈赤的太庙,并追夺一切尊号,下场极为凄凉。而自己的两位姑母,又何尝不凄凉,一个个无子而死,到了自己,自己的来日,又会如何? 她来不及细想,亦没有时间容她细想。喜悦的礼乐声已经响起,迎候她成为这个王朝的女主人,与主宰天下的男子共同成为辽阔天日下并肩而立的身影。 如懿叩首,缓步离开。走出慈宁宫的一刻,她转头回望,日色如金下,慈宁宫的匾额恍如灿灿的金粉挥扬。或许有一日,与太后一样成为慈宁宫的主人,鞠养深宫终老一生,将会是她作为一个皇后最好的归宿吧。 册立之时,钦天监报告吉时已到,午门鸣起钟鼓。皇帝至太和殿后降舆。銮仪卫官赞“鸣鞭”,丹陛大乐队也奏起“庆平之章”的乐声。皮鞭落在宫中的汉白玉石台上格外清脆有力,仿佛整个紫禁城都充满这震撼人心又让人心神眩晕的巨大回声。 如懿站在翊坤宫的仪门外,天气正暑热,微微一动,便易汗流浃背,湿了衣衫。容珮和惢心一直伺候在侧,小心替她正好衣衫,出去汗迹,保持着端正的仪容。其实,比之皇贵妃的服制,皇后的服制又厚重了不少,穿在身上,如同重重金丝枷锁,困住了一身。然而,这身衣衫又是后宫多少女子的向往,一经穿上,便是凌云直上,万人之巅。明亮得发白的日光晒得她微微晕眩,无数金灿灿的光圈逼迫到她眼前,将她绚烂庄重的服色照得如在云端,让人不敢逼视,连身上精工刺绣的飞凤也跃跃欲试,腾云欲飞。 终于走到与自己的男人并肩的一刻,如懿忽然想到了从前的人,同样是继后,她的姑母,在那一刻,是怎样的心情?是否如自己一样,激动中带着丝丝的平静与终于达成心愿的喜悦,感慨万千。 而翊坤宫之侧便是从前孝贤皇后所居的长春宫,比对着翊坤宫的热闹非凡,万众瞩目,用来被皇帝寄托哀思的长春宫显得格外冷清而荒落。或许,连孝贤皇后也未曾想到,最后入主中宫的人,居然会是她,乌拉那拉如懿。 阳光太过明丽眩烈,让如懿在微眯的视线中看见正副册使承命而来,内监依次手捧节、册、宝由中门入宫,将节陈放于中案,册文和宝文陈放于东案,再由引礼女官引如懿在拜位北面立,以册文奉送,如懿行六肃三跪三拜礼。至此,册立皇后礼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