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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春宫中一切布置如孝贤皇后所在之时,只是伊人已去,上泉碧落,早已渺渺。 如懿静静立于暖阁之中,宛然如昨日重来。 海兰款步走近:“不承想jiejie在这里。” 如懿淡淡而笑:“皇上常来长春宫坐坐,感怀孝贤皇后。今日,我也来看看故人故地。” 海兰轻嗤:“皇上情深,jiejie大可不必如此。” 如懿螓首微摇:“不!时至今日,我才发觉,当年与孝贤皇后彼此纠葛是多么无知!我们用了彼此一生最好的年华,互相憎恨,互相残害,一刻也不肯放过。到头来,却成全了谁呢?” 海兰垂眸:“左右她是对不起jiejie的。” “我也对不起她!”如懿瞬然睁眸,“是我,害死了她心爱的孩子!只要我一闭上眼,我就会害怕,会后悔!” 海兰沉吟片刻,方问:“所以今日jiejie由此及彼,肯不顾昔日争夺后位的种种,就这样轻易放过了纯贵妃么?” 如懿凝神片刻,缓缓道:“昔日争夺后位,纯贵妃既是因为爱子心切,也是因为受了孝贤皇后临死举荐的牵累,更有金玉妍的挑唆。” 海兰微微蹙眉:“可她到底是有那份心的。” 如懿衔了一抹澹然笑意,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即将正位中宫,许多事,狠辣自然需要,但也须多一些宽和手段,否则逼得太紧了,也是无益,纯贵妃在嫔妃中位分仅次于我,平伏了她,也是平伏了底下一些人,不为别的,只为到底是我牵累了永璜。我一直未曾忘却永璜死在我怀中的模样。” 海兰抿唇而笑,陪伴在如懿身侧:“jiejie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我只是觉得,jiejie越来越像一个皇后了。” 如懿颦起了纤细的柳叶眉,长长的睫毛如寒鸦欲振的飞翅,在眼下覆就了浅青色的轻烟,戴着金镶珠琥珀双鸯镯的一痕雪腕抚上金丝白玉昙花的袖,轻声道:“越来越像皇后?海兰,你知道这些日子,我最常想到谁?” 海兰立于她身后,穿了一件新制的月白色缕金线暗花长衣,外翠碧玉色银线素绡软烟罗比甲,手中素白绣玉兰执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一双眼睛似睁非睁:“jiejie是想起从前的乌拉那拉皇后了么?” 如懿环视长春宫,静静道:“有这一日,我也算略略对得住死不瞑目的阿玛和苦心的姑母。只是我最常想到的,却是孝贤皇后。”她见海兰浑不在意,继续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身为中宫,孝贤皇后明面上也算无可挑剔,为何皇上却总对她若即若离,似乎总有些戒心,细想起来,自成为正妻,便无一日真正快活过。对着自己的夫君,自己的枕边人,如履薄冰。” 海兰道:“各人有各人的命,jiejie替旁人cao心做什么?” 如懿咬一咬唇,还是抵不住舌尖冲口欲出的话语:“海兰,我一直在想,若孝贤皇后只是妾而非正妻,不曾有与皇上并肩而立同治家国的权利,会不会皇上待她,会像待其他女人一般,更多些温存蜜爱?会不会——” 海兰接口道:“会不会jiejie的姑母也会得些更好的结果。”她柔声道,“jiejie的话,便是教我这样冷心冷意的人听了,也心里发慌,总不会jiejie是觉得,即将正位中宫,反而惹了皇上疑忌吧?jiejie,你是欢喜过头了,才会这么胡思乱想。皇上固然一向自负,不愿权槟下移,更不许任何人违逆,但……总不至于此吧。” 如懿勉强一笑:“或许我真是多心了。”明灿的日色顺着熠熠生辉的琉璃碧瓦纷洒而下,在她半张面上铺出一层浅灰的暗影,柔情与心颤、光明与阴暗的分割好似天与地的相隔,却又在无尽处重合,分明而模糊。她只是觉得心底有一种无可言喻的阴冷慢慢地滋生,即使被夏日温暖的阳光包围着,那种凄微的寒意仍然从身体的深处开始蔓延,随着血脉的流动一点一点渗透开去。 乾隆十五年八月初二,皇帝正式下诏,命大学士傅恒为正使,大学士史贻直为副使,持节赍册宝,册立皇贵妃乌拉那拉氏如懿为皇后。 册文隆重而华辞并茂: 朕惟乾始必赖乎坤成健顺之功必备,外治恒资于内职,家邦之化斯隆。惟中阃之久虚,宜鸿仪之肇举。皇贵妃那拉氏,秀毓名门,钟祥世德。早从潜邸,含章而懋著芳型。晋锡荣封,受祉而克娴内则。今兹阅三载而届期,成礼式遵慈谕。恭奉皇太后命,以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逮螽斯穋木之仁恩,永绥后福。覃茧馆鞠衣之德教,敬绍前徽。星命有光。鸿庥滋至钦哉。 立后这日清晨,天气并不如何烦热,皇帝执手含笑:“朕选在八月初二,那是你当年嫁入潜邸的日子。八月,也和朕的万寿节,又和中秋团圆同一个月。朕希望与你朝朝暮暮相见,年年岁岁团圆。” 如懿着皇后朝服,正衣冠,趁着立后大典之前前往慈宁宫拜见太后。彼时太后已经换好朝服,佩戴金冠,见她来,只是默然受礼。 如懿伏首三拜,诚恳道:“无论皇额娘是否愿意儿臣成为皇后,但儿臣能有今日,终究得多谢皇额娘指点提拔。” 太后抚着衣襟上金龙妆花,目色平淡宁和:“你虽然不是哀家最中意的皇后人选,但也终究是你,能走到这个位置。” 如懿恭顺低首:“多谢皇额娘夸奖。” 太后平和地摇头:“不是夸奖,是你身上流着乌拉那拉氏的血液,那种骨子里的血性,是谁也及不上的。”太后轻嘘一口气,“便是哀家,当年也未曾真正斗赢你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