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页
她迟钝地被挪上了软轿,叶心一壁哭一壁陪在身侧。如懿听见自己的牙齿在发抖,“这个胡芸角,査査她的底细。还有,査査为永琪侍疾的太医。” 叶心忙乱地点着头,来不及说什么,软轿便已将如懿送了出去。 如懿是在长街上挣扎着下来的。 她的手心全是潮湿的冷汗,涔涔地洇湿了掌心的每一条细纹。她的膝盖酸软如绵,她半倚着危危红墙,那种虚脱的无力感排山倒海吞袭而来。 不,她一点也不想靠着这堵临渊般的红墙。她泪流满面,说不出一句话,一掌, 又一掌,重重地拍在墙上。以掌心的刺痛,软弱的力量,来撼动这一切。她想出去,想出去。她这一生,从未如此刻,发疯般地想要出去。 她心爱的孩子,心爱的男子,她的青春,她的来日,全部折堕在了这里,成了红墙之下的暗沉的余灰,琉璃瓦上点缀的浮光。 那是她的半生呵! 她精疲力竭地倒下,无声地哽咽。末了,还是叶心强扶了她进了翊坤宫,再度重门深闭,不见来路。 第二十七章 无处话凄凉(上) 后来的事,如懿便不能知了。她总在寂寂的光阴里想起永琪曾经天真无邪的笑靥,他在她的膝下长成的每一件细微琐事。那是她未能保全的他的纯真,毕生的大憾。而永璂,不知他的来日,又是如何。庭院深锁,再无人轻易打扰,连乌雀亦知趣,不来打搅这沉寂深宫。佛堂外的日影每一日朝升暮落,循环往复。虽然单调,却也让人觉得安稳,这般日复一日,光阴迅疾,飞曳无声,走得清冷、寂静。 天气渐渐热起来,到了七月里,紫禁城的暑气一浪接着一浪。太阳一出来,过不了一个时辰地皮儿都烫了。这时节连御花园的花花草草都晒得蔫蔫的,唯有永寿宫里的石榴开得如火如荼,仿佛碧绿的湖水上燃着殷红的云彩,几乎要迷了人的眼睛。 一溜儿的廊檐底下,碧水琉璃瓦映着金砖墁地,纤尘不染,唯觉金灿灿的日光晒下,连永寿宫的每一条砖缝透着金迷绚丽的气息。 嬿婉坐在西暖阁的榻上,一屋子莺莺燕燕围着,极是热闹。虽是刚产下十七阿哥不久,嬿婉倒丝毫不见胖,反而神光明艳,更甚于一班新入宫的年轻嫔妃。她见众人只是围着自己,略略咳了一声,轻笑道:“天气这么热,难为了meimei们还晨昏过来请安,倒叫本宫生受不起。” 她一说话,众人都静了下来。为首的庆妃资历最长,便先笑道:“皇贵妃主理六宫,位同副后,咱们来请安本是应该的。何况皇贵妃刚涎育了十七阿哥,咱们姐妹怎么说也要来给皇贵妃道喜的。” 晋嫔亦道:“天气热怕什么,规矩总是要守的。再说,咱们也想看看十七阿哥呢。” 庆妃满脸艳羡,“听说皇上隆恩,准许皇贵妃亲自养育十七阿哥不说,还定是每日都要来看十七阿哥的。” 晋嫔笑着抚了抚鬓边的珠翠,斜睨了庆妃一眼,“皇贵妃荣宠,自然是旁人不能比的。” 嬿婉恬然微笑:“晋嫔meimei说笑了。皇上许本宫亲自抚养十七阿哥,不过是因为本宫除了料理后宫琐事之外也是闲着,所以让本宫带着孩子打发时间罢了。” 嫔妃忙笑道:“皇贵妃执掌六宫每日辛苦,哪里会闲着,到底是皇上体恤娘娘和十七阿哥母子情深,不忍叫娘娘母子分离罢了。” 几位贵人亦笑:“可不是?听说十七阿哥十分可爱,皇上都喜欢得不得了呢,口里心里都是念着。” 嬿婉微笑;“乳娘,既然各位小主都来了,把十七阿哥抱出来,见见各位吧。” 一时乳母抱了十七阿哥出来,十七阿哥犹自睡着,大红夹银丝薄被裹着小小白胖的身子,一身小衣裳上用金钱绣着富贵长命连身纹案,蹬了双虎头鞋。小阿哥胎发间凑出两个可爱的旋涡,粉嘟嘟的小脸泛着娇红,睡得正香。 庆妃将一枚金镶玉锁放在婴儿胸前,笑道:“这块金镶玉锁还是meimei入宫的时候最贵重的陪嫁,meimei想着,这样的爱物儿总是要给最有福气的孩子才好。meimei看十七阿哥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最是有福气的,若皇贵妃不嫌弃,就收下meimei一点心意。” 嬿婉满脸含笑,“既是meimei的心意,本宫却之不恭了。” 庆妃见嬿婉收下,笑得如花朵儿一般。香见坐在一旁,冷冷道:“皇贵妃的孩子自然是最有福气的。只是皇上的嫡子十二阿哥在,谁的福气都是比不上的。” 嬿婉正得意间,一瓢冷水兜头浇下,微微不豫。只碍着容嫔深沐恩宠,连皇帝也格外厚待,却也含笑不语。 晋嫔却不服气,冷笑了一声道:“皇上建了宝月楼给容嫔住着,一应都是按着寒部的规矩来,难怪容嫔你到了今日还分不清咱们的礼数。乌拉那拉氏既然断发被囚,被皇上褫夺了一切封号、册书,形同废后,她的儿子怎么还能算嫡子?放着从前已故的两位太子爷不说,自然是皇贵妃的阿哥最贵重最有福气了。” 香见神色清冷,看也不看她一眼,只缓缓道:“你也知道是形同被废,那就是还没有废后了。皇上一日没下废后的诏书,翊坤宫主子就一日还是皇后,十二阿哥也是名正言顺的嫡子。” 晋嫔笑道:“皇上既然把乌拉那拉氏关在了翊坤宫再不相见,废后也是迟早的事了。”她一脸恭维看着嬿婉,喜滋滋道,“皇贵妃儿女双全,个个都得皇上的欢心,可见皇贵妃的福气在后头呢。嫔妾听说翊坤宫那位病了,怕再熬下去也不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