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过去的你与不相干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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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风上大学的那一年发生了很多细碎的小事,每一个都可以在以后拿出来当个小故事讲一讲。 比如雨桐交了新的男朋友,就是之前她告诉雪风时说的那个人。两个人是在雪风上大学以后才在一起的,雪风后来听说他们两个人还是异地恋。 再比如雪风的父母对她考出来的成绩没什么特别大的感觉,只说了一句“还可以,只不过比不上平时”。接着他们两个人就被外公和外婆臭骂了一顿。 还有一些比较难过的事是关于墨秋的。 他自那以后一直忍住想要给雪风打电话的冲动,每天都咬着牙去上班。他不知道雪风的考试到底结果怎么样,也不知道雪风被哪所大学录取了。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又很想她。他明明很想她,却不允许自己再去找她了。 他每天下班回家都要去看一看那条领带。他把领带连带着盒子一起放在了书柜上,唯独那张雪风写给他的卡片被他拿了出来,十分珍惜地放在了书桌的柜子里,时不时地就拿出来看看,盯着它发呆。 后来他实在是太担心了,已经到了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的地步,于是就给雨桐打了个电话。 雨桐看到是他的电话,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好像早就知道了似的。他原本是想先等着雨桐骂他一顿,然后他再问雪风的消息。结果雨桐并没有骂他,反而很平静。 “你们分开了?” “嗯。” “是因为你怕她不去好大学吗?” “嗯。那她......”墨秋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对面的雨桐也停止了,似乎是在组织语言。最后墨秋听到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来。 “她是去了一个还不错的大学。但是她的分数比平时少了五十分,所以这个大学也只是......” 雨桐或许是想说“将就”,或许是想说“没有办法”,但是不管她想说的是什么,结果都显而易见。是因为他的行为刺激到了她,才让她没考出平时的高分。 “都是我的错。”他说。 雨桐好像突然有点生气,但是不知道究竟是在生他的气还是在生自己的气,“我又把她害惨了......” 等到八月末他生日的那天,他自己一个人在家中,母亲和外婆给他打了电话祝贺,他没什么精神地感谢了一下就挂断了电话。 晚上下班回到家里,他又把领带拿出来看了很久,一边看一边想着那张卡片上雪风写的内容,又想起雪风现在或许已经去了大学,离开了这座城市。于是他又擦了擦眼泪。 之前雨桐告诉他,雪风从跟他分手那天开始就再也没有回过家,而是一直住在外婆家里。估计她以后都不会再回去了。墨秋想了很久,最终还是问雨桐能不能把雪风书桌上的速写本给他。 雨桐刚开始是有点惊讶的,她非常奇怪地问他:“你不是跟她分手了吗?” 墨秋知道她会问这个问题,可仍旧不知道怎么回答。雨桐现在为了雪风,脾气也变得顽固了一点。她说如果不给她一个答案,她是不会把雪风的东西给他的。 他想了很久很久,才终于说:“我觉得我之前根本不了解她。所以现在我想试着去了解她一下。” “为什么?你们不是分手了吗?” “我不知道。” “所以你还没死心?” 墨秋垂下眼睛想了几秒,“可能吧。” “那你觉得她死心了吗?” 他一下又死死地抠住了自己的手心。他用力地咬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味。这种感觉又让他想起那次他咬了雪风的舌头,在嘴里尝到了她的血的味道。 “没有。”他说。 雨桐沉默地看着他,好像在辨别他是不是在撒谎。但还是叹了一口气,说“好吧”。 她把雪风的速写本递给他的时候,嘴里又像抱怨又像自言自语地嘟囔着:“真不懂你们两个,又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分开干嘛?脑袋有病吗?真不明白你们到底是聪明还是傻。” 墨秋终于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第一次笑了一下。 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看待自己和雪风的关系的。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明白”的机会和余地。一直都是雪风在朝他靠近,又拉着他往前走。他什么都还没有明白,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认真考虑,就已经不知不觉被雪风从雨桐的身边拉开,到了她自己身边。他什么都不明白,心里混沌得什么都看不清。他在什么都没有真正懂得的情况下,就被雪风拽了过去,被她亲吻、拥抱、占有、硬生生塞进她的人生里。 他也在什么都还没明白的时候,就被她牵着鼻子走并且不知不觉爱上了她,又不知为何把她推开了。他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还会不会发生什么。雪风还会回来吗?他还能再看见她吗?他的理智相信雪风是不会对他死心的,可情感上他却惊慌失措、认为雪风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眼前了。 她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没有说会来找他,也没有说不会再来找他。所以一切都是未知数。 他忍耐着未知带给他的恐惧,想了想自己现在究竟还能做什么。他的心灵虽然被悲伤和混乱充斥着,却还是出现了一条非常清晰的光线。 他想要去了解她。她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曾经过着怎样的生活,他要往回追溯九年,去找她存在的痕迹。 从那个夏末开始,他重新读很多的书。有的书他在上学的时候被老师要求看过,有一些他自己私下也曾经读过,但是都不如从雪风嘴里说出来的震撼强烈。 他凭借着回忆,买了很多他那时在雪风房间里看见的书。她读过的每一本书他都想也读一遍。 于是他重读了、、,又读了和,甚至也读了雪风一定不喜欢的。 在他又读过一次之后,才总算有些明白,雪风绝对不喜欢简爱,她会认为楼上的疯女人才是她的同类。她是爱着的人,她是像希斯克利夫一样的人,也是平等地爱着卡拉马佐夫三兄弟的人。她一定爱米嘉的疯狂和真诚,爱伊万的虚荣和冷酷,也爱着阿辽沙的纯真和善良。她一定恨着亨伯特·亨伯特,却爱他对洛丽塔的那些比喻。她就是这样的人,只要读一遍她喜欢的和她不喜欢的书,就能轻易懂得她这个人。但是他过去却从没有做过。 他去了雪风上过的小学、初中、高中,全都和他错开了。他们从没有在一所学校里念书,他完全不是她可以调笑着叫他“学长”的人。他们在她找到他以前好像根本就是生活在两个不相通的世界,只有见到对方的那一刻起,他们都才真正开始存在。 但是雪风说她很早就见过他了。在她十岁那年的梦里。在她的梦里他是一条黑色的人鱼。 他还是不懂这究竟是为什么。是一种比喻?象征?还是命运本身? 他一边普通地上下班,一边把所有的个人时间都用来读雪风读过的书,以及寻找她在遇见他之前留下的痕迹。 有一次他竟然找到了雪风小时候参加作文比赛拿了一等奖的记录。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学生,还没有梦到过他。她写了一篇日记,写的是她在跟着外公外婆在山中徒步的事。 她写的东西看不出年龄,既像是不谙世事的幼童,也像是出世的隐士,也可以是回归山林的老顽童。她的确写得很好,在一众小学生充满童趣的稚嫩书写中,她写得东西尽管只是一篇日记,不是诗歌也不是散文,却那么突出,几乎是鹤立鸡群了。 别的小朋友写太阳是在写“温暖的光球”,而雪风写的是“刺眼而愤怒的恒星”,别人写朋友、花朵、动物、父母,而她写山中虫子的尸体、深色的泥土、寂静的森林和外婆的手。你能读得出她是带着一种喜爱写下这些的,她很喜欢树林。 墨秋突然就在想,如果他是那条黑色的人鱼,那雪风是什么? 她写:“树木是我的母亲,泥土是我的床,死去的虫子是我的兄弟姐妹,鸟儿是我的监护者,世界上所有的森林都相连在一起,呼唤我早日回去。” 雪风究竟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