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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两秒之内就能跑到跟前给人薅起来。这个时间医院的人不算多,周围间或走过一两个医生护士和病人家属。有的还会跟冯老点个头打招呼,然后无疑不是一脸惊讶地看向后面的晏江何。晏江何叹了口气,只觉得无奈,遂重逆无道地评论:“就是一头老驴。”走到手术室门口的时候,冯老站那儿不动了。他的后背靠在墙上,盯着手术室的牌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手术室的灯没亮,这会儿没人用这间。周围很空荡,除了冯老的残喘,没有其他动静。——什么都空着,漏下一副佝偻病败的老囊揣,活蛆一般趴墙皮。这场景太衰薄,倏得就有那么些叫人毛骨悚然。晏江何站在拐角处着眼瞧过,走廊里惨白色的灯光照在冯老那一把骨头上,将他周身镀上一层冷冰冰的毛边儿,老头孱坏的躯壳被衬得更加虚幻,只给人一种错觉,似乎眨眼之间,他就要魂飞魄散了。冯老以前,是一名优秀的胸外医生。晏江何吃不太准,他是在不舍得,还是在跟过去告别。其实不管是什么,都很复杂,都令旁人难为置喙一嘴。——老东西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你们医院的专家墙,为什么没有老头?”张淙突然在晏江何身边小声问。晏江何愣了愣,回了神儿,他侧过眼睛看张淙,笑了:“你还专门去看专家墙了?”张淙飞快皱了下眉,大概是晏江何话中的某个措辞让他有些反感:“没。就是之前老头跟我说,他是胸外的老大夫,还是你师父,我看他那样子怎么都不像。不过后来,你们院里的医生的确对他都挺尊敬的。”“所以你专门去看专家墙了?”晏江何讨着贱,又重复了一遍。张淙瞪着他,一字一顿道:“是,我看了,没有他。”晏江何抿着嘴角,看了张淙一会儿。张淙的性质很冲突。他从头到脚,任何一根毛都生得稀松二五眼,但有的时候却非常会出人意料,甚至可以用上“细腻”这种格格不入的形容。比如给冯老的眼罩,比如玫瑰花的尖刺,比如他去看了专家墙。晏江何朝张淙弯下眼角,说:“张淙淙,你还挺可爱的。”张淙:“……”光凭晏江何这一句话的所有内容,从称呼到主旨,张淙就该做好跟他你死我活的打算。张淙惯例摆出一副没鼻没脸的样:“你说什么?”晏江何轻轻笑了笑。他这会儿脾气有点上不来。晏江何很稀罕会有这种时候,可能是今天累着了,老头又在自己眼前犯毛病,惹得他心里堵得慌。于是,晏江何难得轻声轻语回敬张淙:“别闹。”张淙:“……”谁闹?大概是因为气氛的原因。张淙也觉得有些不舒畅。冯老也是厉害,进气儿没有出气儿多,还能cao控出一个低气压来。要不怎么说“情绪”这东西不要脸,那么各样人呢。“你是不是觉得他特别不像个能带徒弟的专家?”晏江何看着老头,歪过头在张淙耳边说,“你看他,什么都没有。”那可不是么。哪位老专家不是块琼琚宝贝,就算没搁家里挂一排锦旗,攒上两筐感谢信,起码不至于住张淙家对面。“因为一台失败的手术。”晏江何说,“他是自己不乐意要那名头。”张淙有些惊讶,便下意识问:“失败的手术?”“嗯。挺严重的。”晏江何声音很低,“据说他当时很消沉,谁都以为老头从那以后不会再拿手术刀了。”晏江何:“但也就是以为罢了。‘以为’这种思想,最要不得,最不靠谱。他虽然再也不是主刀了,但起码还教会了我。”张淙的目光沉了沉,他眼底漆黑一片,那眼神慢慢探出去,将不远处孤零的老人包裹起来,在他眼中,无尽的黑暗正慢慢吞没苍白的光。“有句俗话,叫‘医者不自治’,你知道吗?”晏江何的声音恍惚间有些沙粝,也不知道包含了些什么复杂的喟叹。他说:“这句话的意思,其实除了说医生治不了自己身上的病,大概还包括治不了自己心里的病。”晏江何的话敲打在张淙耳侧,张淙觉着自己的耳垂好像乍得挂了个锥子,沉甸甸往下拽。这话他听得,闹出了些郁抑不申。“你现在不懂没什么,总会明白的。”晏江何看见冯老转过身往这边慢慢挪,便抬手拍了下张淙的胳膊,“去扶人。”“……”张淙走过去扶冯老。冯老支起松垮的眼皮瞄见张淙,这回没推,倒是由着张淙扶。费了好大功夫,等三人上了车已经十点半多了。晏江何拨弄着暖气风口,透过后视镜往后看。张淙跟冯老一起坐在后座。冯老闭着眼睛,靠在座位上昏昏欲睡。晏江何从兜里掏出一把用纸包好的药,又从另一个口袋掏出一个特小号保温杯一起递给张淙:“晚上吃饭那时候没吃药吧,我那阵子忙,没空顾你。现在吃了。”张淙眼底的暗沉翻了个漩儿,他只盯着晏江何没动。“快点。”晏江何没耐心,“又找抽?”张淙喉结滚了下,下意识先看了眼冯老,冯老没什么反应,可能是真的睡过去了。张淙接了药,给吃了。保温杯里的水是热的,估计是晏江何来病房之前专门打的。张淙把杯子盖上放到身边,又看了眼冯老,老头的呼吸声拖着,像哀风呼啸过漏大窟窿眼的筛子。张淙犹豫了一下,伸手去碰身上羽绒服的拉环。“用我的。”晏江何抢在张淙动手之前把外衣脱了下来。他后脑勺不知道长没长眼,胳膊往后一甩,好巧不巧就把衣服扔张淙脑袋上,成了个盖头。晏江何又补上一句:“你病没好。”张淙被他拎了一脸黑咕隆咚,磕了门牙才将衣服从头顶掀下来。晏江何已经踩下油门,把车开出了大道。张淙吐出一口气,用晏江何的衣服盖在了冯老身上。张淙靠上椅背,脑袋磕着车窗,他手里箍着那个迷你保温杯使劲儿捏,斜楞着身子瞪向晏江何。从他的角度,正巧能从正副驾驶座的缝隙看见晏江何的半拉侧脸。那侧脸淹没在夜里,被飞快倒退的路灯晃得乍显乍没。“要不你给我根儿糖吧。”冯老是被晏江何背上楼的。老头是真的疲了,估摸他贴扒医院墙皮又贴出了麻烦,触景时生满上一腔感情,遂更累了。晏江何背他上楼的时候,他连眼皮都没颤悠一下。张淙在前面领路。楼道里没亮光,张淙就拿着晏江何的手机照明。晏江何本来觉得老头病成了几根咔擦骨头,重不到哪去,但谁成想这几层楼梯竟然能把他累出了癔症。他就跟一头牛一样,一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