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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张淙,“他起码能陪我们过个年。”这和老许说的不太一样。张淙心头猛地打了个突,就跟迫击炮哑巴着轰了过来,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响儿,但心头那片土却秃了毛,焦得寸草不生,都炸成了飞灰。张淙的头轻轻靠在窗玻璃上,低低“哦”了声,并没什么思想感情。晏江何等车缓一缓,温度慢慢上来了,才踩下油门开车。他“贱病”蓦然上头,罕见地端足了一腔惜春伤秋,感情饱满地喟叹:“老头可真难啊。这一辈子孤零零的。”也不知道晏江何走了多少心思,那动静吊得郁郁沉沉,捞出来配上个二胡奏乐,就是一出能把戏子催出泪的凄惨苦剧:“不过他临了能有你这么个孙子,最后走了也算含笑九泉了吧。”晏江何说着,还专门侧过眼睛看了看旁边的“孙子”。张淙默默扭脸对上晏江何的视线,只觉得牙花子漏风,一口气儿没喘好满嘴牙都能掉下来。晏江何朝张淙笑了笑。张淙索性闭上眼,妖魔鬼怪,不见为净。到了医院晏江何二话没说,直接扯着衣服就把张淙拎去体检,他还专门交代了一声,把张淙的体检报告加急。又是陀螺转的一上午。张淙的体检完事了,晏江何薅着他等在诊室,到中午才一起去喝了碗粥。晏江何又给张淙塞了药。晏江何给冯老弄了蛊清汤,老头这几天食欲非常不好。他让张淙提着汤,一起去了病房。冯老看见他俩一起进门,瞬间便愣歪了头,用那劈了渣滓的声音含糊道:“真新鲜啊,你们怎么一起来了?”晏江何听他这腔调只觉得反胃,眉头立马蹙了起来,他重重呼出一口气,走了过去,毫不客气道:“快闭嘴吧,难听死了。”冯老不服气地剜了他一眼,在看见张淙手里拎着汤的时候,他心思陡然一转,脸上竟突然乍开一抹笑来,甚至隐约带了些生气儿的活光。张淙慢慢走过去,把手里的汤放下。他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有些一惊一乍。刚才晏江何在他身边深深呼出来的那口气,就跟堵进了他胸腔似的,闹得他这会儿浑身不顺当。“今天感觉怎么样?”晏江何问。“不怎么样。”冯老瞅着晏江何。问了也是白问。老头这已经吊了些营养液,痛快不了。他手上胳膊上的血管打不太进去药,留置针现在埋在锁骨下面。张淙瞪着老头锁骨下的针,瞪着那蒙了一层薄皮的崎岖骨头。他忽然就觉得这老到抽褶子的皮肤会一块一块掉下来,就像危房破烂的墙皮那样,一不留神,就“吧嗒”落地了。不过才几天的功夫,人就能被消磨成这样。所以说“人”这玩意儿,最不是物件,说磕了碰了,就面目全非了,补都没处补缺。“你今天出院,我都跟院里人说好了,晚上我下班开车载你回家。”晏江何朝冯老使了个眼色,又偷偷瞄了眼张淙,“张淙等会儿去给你办出院。”“真的?”冯老混沌的眼睛看了看晏江何的脸,又扭头看张淙。“……”张淙皱着眉,心思复杂地瞪了下晏江何。“真的出院?”冯老又问,还一直看张淙。晏江何站在一边,伸手打开清汤,拎出个勺子慢慢搅和吹气儿,预备让汤凉一凉。他全程缄口不言,就是唇边带着一抹笑。“嗯,出院吧。”张淙叹了口气。“真好。”冯老立刻说。张淙低垂着眼睛,默不作声瞧着老东西。他还记得这老头刚搬到他家对面的时候,他很喜欢蹲在楼道里画画,老头便有事没事就会给门开个缝。一开始他会招手,要张淙进去,还会给张淙塞些零嘴。但被张淙无视的次数多了以后,老头就不讨气了。可他还是会把门开一个缝。就开一个缝,张淙出来他就开,张淙走了,就关上。张淙胸腔里的郁气冲上癔症,忽而发了酵。他的嘴唇微微张开,抖了半天没都出过半口呼吸。张淙被那口气顶得头疼脚麻,几乎要把自个儿逼出窒息。晏江何看汤凉得差不多了,就想让张淙拿着伺候过去,他叫了张淙一声,张淙没反应,晏江何便抬手在他后心上不轻不重地抽了一下:“哎。”他打这一下,张淙顿时觉得堵着的那口气儿上来了,他急忙张嘴给吐了出去:“爷爷。”张淙出了声就愣了。看来晏江何这一巴掌不仅打出了张淙的一口气,还顺带着连传进王八肚子里的传统美德也抽了出来。不仅是张淙,冯老和晏江何都愣了。张淙抹了把脸,看向冯老:“我去办出院。”他说完,转身走了,步子稳当,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屋里的晏江何和冯老面对面瞪了半天眼珠子,冯老突然不可置信地问道:“我没听错吧?”“……没。”晏江何顿了顿,抬手把清汤递过去,“喝点儿。我喂你?”“不用你喂。”冯老颤颤巍巍接过去扬头灌。晏江何看得眼皮疼,生怕这老东西手一嘚啵,再给叩自己鼻子里。于是,晏江何下意识从一边抽了两张纸巾攥在手里预备着。冯老这汤喝得有惊无险,并没翻。他该是被张淙那一声“爷爷”哄得开心了,硬是喝了大半碗下去。晏江何正收拾着餐盒,冯老突然伸手扯了一下他的胳膊:“趁张淙不在,你去柜子里摸我衬衣口袋。”“啊?”晏江何把餐盒扔进垃圾桶。“快去啊!”冯老催他。晏江何没说话,他深深看了老头一眼,转身去翻柜子。“你可真有本事。”冯老长吁短叹道,“这么多年了,张淙是第一次叫我爷爷。”晏江何扯出老头的衬衣:“别臭不要脸沾沾自喜了,人家就是讲礼貌而已。”“什么?”冯老好像没太听清。“基本的道德品质……”晏江何的声音低了,他嘴角微小的笑意也彻底敛了下去,他从冯老的口袋里摸出一张银行卡。晏江何把卡拿手里转了一圈儿,是张农行卡。他走到冯老病床前,将卡伸过去,搁老头眼前晃了晃:“有多少?”冯老笑了笑,抬眼望了望门口,这才伸手朝晏江何比了个数。“八万?”晏江何愣了,“行啊你,等死等得愉快,就是没钱治病,这不是钱吗?”“这怎么能算呢。”冯老耷拉着脸皮,“这是给张淙攒的学费。那孩子有才华,还爱画画,聪明。将来学习什么的,得用着。这钱怎么都不能动。再说,他不扯淡,我哪能进来!”“……”晏江何拉过凳子,在冯老身边坐下。“哎。”冯老拍了拍晏江何的手,“你把张淙的嘴撬开了?他给我治病的钱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