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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知我情,通我谋,为之奈何

    

敌知我情,通我谋,为之奈何?



    我一边散步,一边思考。我想:敌知我情,通我谋,为之奈何?

    人姜太公回答我:速乘其利,复疾击其不意*。

    我继续想,我现在能乘啥利,干点啥击魏弃之的不意?

    cao啊。我不知道。

    唉。这个地方还是去年小神童和桃林软禁我的时候给我住的地方,如今只留洒扫的宫人在。区区一年,发生在我身上的剧变,怎么感觉比过去十几年还多

    我正驻足胡思乱想的时候,那个院子里洒扫的宫人似有所感,抬起头来看向我,一愣。我看到他是谁,也一愣,脱口而出:怎么是你梁常侍原来您还活着啊!

    呸呸呸,哪有这么和人打招呼的。我咳嗽一声,疾步过去。啊对不住梁大人,之前在我卡住了。叫小神童小神童,不妥,叫先帝,好像也不妥,叫陛下更不行,叫段玖好像也不对劲。我只好说:我之前在赵大人身边没见着您,就以为您您还活着,真好!真好啊!

    梁常侍笑笑。他老了好多,都快赶上王太御了。

    奴如今不是常侍,只是行宫一小小仆役。他说,奴名谨,字守伦,将军叫奴什么都行,莫再叫奴大人,奴惶恐。他还要跪下来拜我,我连忙拉住了他。完了才发觉,真尴尬,没什么话可说了。我想,怎么能立刻告别还不让人梁常侍觉得我是看不起他呢?尚未想出结果,听见梁常侍问我:赵大人还活着?

    活着。我点头,接着又想到,赵之现在怎样,我还真不能确定。于是补充说:反正他们出宫时,赵大人还跟着他。现在怎样,我也不清楚,但想来,没有消息就是性命无虞吧。

    他笑了,接着又不笑了。他说:谢谢将军愿意和奴说话将军,尚不知奴做了什么吧?

    啊?什么?

    奴是叛徒。他说。

    这消息确实让我诧异,但也不是特别震惊。这个,魏弃之嘛,很擅长做这种事,这种事做得很多。梁常侍没顶住压力,投了,不算新鲜。他活着还得说是他幸运呢,更多人是因为想活叛变了结果最后还是个死。

    但是我肯定不能拍拍他肩说没关系人想活那是人之常情。我最终只憋出来一句:哦,这样啊。

    梁常侍默默看着我。我惭愧,我知道他大约是在想:真不愧是反贼调教出的反贼。

    其实我觉得,我这样还真不能说是魏弃之调教的。魏弃之正经教我的可都是什么忠君爱国的大道理。我就这样一心中没有大仁大义的人,怎么努力也努力不成个正人君子。

    梁常侍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扫帚,又开口了:我不只是想保自己的命,也是想保他的命才叛的。

    也不是很意外。魏弃之的手段,让你觉得你这样做是对自己以及自己的主公最好的选择实情差不多是这样,和他明面硬刚绝不服软的人他也斩草除根绝不留情。

    他是个很苦的孩子,梁常侍继续讲到,一个人在这儿长大,总是生病,躺在屋子里,聪明早慧,爹娘哥姐没有一个会来看他。于是他便把身边的近侍奶母当成爹娘兄弟。一次说什么,孙郎是我父,周嬷是我母,赵生是我大哥哥,真是不成体统啊。他摇摇头,却笑起来,就像个慈爱的长辈会做的那样。

    我正疑惑,孙郎周嬷是谁,没听说过。后又听见这个熟悉的赵,脱口随便附和了一声:怪不得当时赵大人九死一生回来,他可高兴来着

    赵生不是赵大人,梁常侍说,是赵大人的亲哥哥。

    这话顿时勾出了一些被我忽略的记忆小神童当时和赵之说什么他害死了他哥哥小孩子写思父的赋文,被说是妖异

    那年,玖郎开始背文选,自负才秀,模仿着写了篇赋文呈给桓帝,希望能被父亲重视起来

    得到的回应是,爹派人过来,说他妖异,说他这么妖异是身边人没引导好,把那批宫人杖杀,换了一批。

    赵之那时说:孩子给自己的父亲写思父的文章,怎么能说孩子诡饰妖异。

    他们告诉我,赵大人已然先一步背叛,只等时机成熟,手刃他为亲兄报仇。我信了。我竟然信了唉

    赵之那时候说:他恨过小神童。

    将军有次骂我们,皇宫禁苑,没见过人与人真情挚意奴原来因为将军出身,轻看将军见识。将军大智,是奴贻笑大方。

    信情谊还是信理义,他信了后者,信错了。

    *

    虽说平白挨了顿夸,可很难开心,因为知道对方夸错了。我有个屁大智。他们这些在权力中心混的聪明人啊,平时猜啥啥对,一次不对就有大灾大难,因为机变灵活偷得生机,还要回过头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当初怎么就猜错了,下次注意。

    我反省得失的习惯,还是因为被魏弃之逼着,每次作战有失利,他带大家一起检讨,大家一起检讨完了,还要留我单独加倍检讨我的过失。我不是说这样不对不好。我承认这很对,很好,一开始我很乐意,觉得吾日三省吾身这话真聪明真厉害,但是日子长了就知道也是真的烦死了。

    猜错了就猜错了。两个猜测都有道理,怎么猜,不就是撞大运吗!此时此人重情谊,彼时彼人重理义。咱再反思检讨,咱又不是真能开天眼看人心了。知己知彼是百战不殆现实里再怎么派斥候设暗桩也不可能完全知彼啊!

    就求个尽人事呗。那我当然尽力了。谁在争斗中不是尽力了呢?猜错了,没有办法的事,没什么可反省的,拼命活着,下次再尽力,再去撞大运。

    我转回了殿门口,宫人瞧见我立刻招呼我,快开饭了,他们正愁不知道怎么找我呢!我心想扯淡,我知道我身后一直有人跟着。

    走进来,看看富丽堂皇的宫殿,爷就想起了爷还没想出应付狗逼的计策。爷也没什么可反省的。我就是不够厉害,不如他牛逼。梁常侍也是。小神童他们也是。被他击败的人都是。弱有什么可反省的?犯错要反省是因为犯错能改。弱怎么改?努力变得不那么弱?这世上谁没在全力以赴好好变强呢啊!就像我比他小三岁,我再怎么增岁数,我还是会比他小三岁,因为他年纪也会长。

    我根本不知道怎么胜过他。先前我还能给这王八蛋找气受,虽然他气就让我也受气。但是总之也算是势均力敌吧。结果突然间,他撤兵了。我cao啊。他有病。我猜不透一个有病的人,这个有病的人却能猜透我。什么都想在我前头,连怎么解决我的良心问题他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我想走什么路,他都给我提前铺好,让我舒舒服服地走。

    为什么他愿意这样?因为他喜欢我。他睚眦必报,从不大度。但是他为我破例。让步了先退了,大度了。因为他喜欢我。哦,原来魏弃之也能这样。原来我,能让魏弃之,这样。

    是不是我现在感觉到的高兴也是他的预料。

    不,应该这样想:魏弃之对我大度起来,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他现在是皇帝了,当皇帝他太舒服了,所以就愿意做点让别人也舒服的事。

    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感觉:什么都得由着他。我的地位,我的武功,连我的心情他太聪明,太厉害,只要他想,我没有什么是他控制不了的。

    可能也就一条,我真的不会像他喜欢我那样,像喜欢一个女人似的喜欢上他。但是他现在决定放弃要求我做到这一条了。那就真的他无懈可击

    而我全是可让他乘机进攻的缺漏。我容易认怂,我遇事反复,我还断不掉和他的旧谊

    他现在又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了。不管我乐不乐意,他乐意,他就是。我我好不甘心啊!我想要一个朋友,我有什么错?我想要留住一个一直不会抛下我、疏远我、和我绝交的朋友,我有什么错?

    他不拿我当朋友,拿我当他的妾宠,不惜用任何腌臜的手段把我困在他身边给他cao。我信错了。可这不是我的错。

    *

    注释:*:武王曰:敌知我情,通我谋,为之奈何?太公曰:兵胜之术,密察敌人之机而速乘其利,复疾击其不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