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有捨亦有得
(二十) 有捨亦有得
愛麗絲是被吵醒的，她聽到一陣非常嘹亮的鳳鳴，然後感覺口中一陣熱燙，湧入嘴中的液體微有乳香，濃而不膩，她反射性地吞了下去，喝了四五大口，再也喝不到，她有點不滿足地睜開眼，才發現瀲玉子的陰莖還在自己嘴裡。 「辛苦了，姑娘可以張嘴讓在下收回陽物。」鳳凰說。 原來方才是瀲玉子出精之鳴，愛麗絲一看天色已白，揉了揉眼坐起身，發現下腹由內到外是熱辣辣地疼，她一張嘴喊疼，瀲玉子就將那彈簧一般的超長陰莖收回體內。 「好...好痛喔。」 她想起瀲玉子給她的膏藥，於是拿起來就要擦，但瀲玉子就大大方方地站在她面前，弄得她不好意思低頭看自己私處，遑論還得伸手指進去擦藥。 「姑娘昨日並未羞臊。」瀲玉子平實地道。 「那不一樣啊...」她只好把屁股轉轉轉，背對大鳥上藥，邊碎碎念自己雙腿間有多疼痛。 「以為能得幸福而希冀之物，卻往往讓人苦不堪言。」瀲玉子在她背後意味長深地說。 她擦完藥，愁眉苦臉地轉過來和大鳥面面相覷。 「已近辰時了，姑娘可要返家？」瀲玉子在她身後問。 「不！我...我肚子餓了，請你吃頓早餐吧，謝謝你...」謝謝牠什麼？願意幹自己？幹完後還給自己藥擦？ 「姑娘無需多禮。」 「陪我一起吃吧，我不想一個人...」她擦完藥，穿上衣服，低聲地懇求。 「也罷，佛度有緣人。姑娘欲往何處去？」瀲玉子也不多推辭。 「到鎮上，走路大概二十多分鐘。」 「那麼請姑娘上來。」瀲玉子示意她騎到鳥背上。 她有點戰戰兢兢地跨到牠背上，摟住了牠的脖子，瀲玉子的羽毛在清晨的陽光照射下，格外璀璨，觸感卻如棉絮一般柔細。 「請姑娘務必抓牢，雙腿夾緊。」 瀲玉子說完，緩緩起飛，越升越高，不知是因為牠飛得平穩，還是牠的個性平穩，愛麗絲竟然一點也不害怕。 「姑娘可看到天空如此之廣？」瀲玉子邊飛邊問。 「嗯。」 「人心便如這天空，本是廣闊，卻叫執念困住了自己。」 瀲玉子說完便不再多言，愛麗絲一時間搞不清楚牠想表達什麼，但有種模模糊糊的感覺，在鬆動她內心的糾結。 「你為什麼來到仙境？」她邊吃早餐邊問。 經過昨晚那場劇烈的體力消耗，失去泰倫坦後的一年多來，她首次重新感覺到食慾，並且驚訝地發現食物竟然那麼可口，它們緩緩滑過她的食道，進入她的胃部，滋養了她的身體，讓她有種不可思議地滿足感。 「在下煉製藥物，踏遍各方異界，尋覓珍罕藥材。」 「那你何必為我耽誤時間...」她囁嚅地說。 「若無慈悲之心，又怎能算是個修行者？在下不過舉手之勞。」 「那...你可以再陪我幾天嗎？你...你如果需要藥草，我可以陪你一起找，仙境裡的植物我大部分都認得。」她實在不想再被那種空洞的絕望吞噬，而瀲玉子身上有種能讓人安定的氣息。 「並無不可，但在下只會在此地停留五日。」 原來在鳳凰國，還有重病的遠親，等著瀲玉子精煉的藥物治療。 「那你不趕快回去嗎？我...我再找別人陪我好了...」雖然她不知道要找誰，但總不能跟重病病患搶瀲玉子。 「世事冥冥之中皆有定數，姑娘不必多慮。」 鳳凰告訴她，原本就打算需要一周的時間來尋找藥草，煉藥這種事情急不來，找不到品質好的藥材，也不可能製出真正有效的好藥。 「萬一你的族人...」她怕萬一拖久了會有生命危險。 「那也是那人的命。」 瀲玉子說，每個人能活多久，都是這世早就註定的，除非看破這具身體乃虛無之物，不然無法超脫生死。 愛麗絲完全不能理解這種觀念，於是她問了許多問題，泰倫坦雖然帶走牠自己的身體，讓她痛不欲生，卻沒帶走她的好奇心。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瀲玉子唸道。 「這是什麼意思？」她吃得很飽，連果汁和牛奶都喝得一滴不剩，撫著肚子問。 鳳凰解釋說，rou眼能看到的東西，還有心中的情感，以及腦裡的想法，其實都是虛幻的，並不真實存在，只是被人們當真罷了。 「一切皆幻相。」瀲玉子說。 「那不就什麼都沒有了？」她問。 「非也。無老死，亦無老死盡。涅槃空性，本自俱足。」 瀲玉子用生老病死來解釋說，並沒有死亡這件事，也沒有死而後生這件事，生命的本來真相，是完全沒有煩惱罣礙的空性。 「那你又說有輪迴。」愛麗絲不愧是聰明的好奇寶寶，馬上抓住漏洞不放。 「輪迴亦是幻相。」 「我寧願相信有輪迴。」 輪迴的說法比較能給愛麗絲安慰，知道來世還能跟泰倫坦重逢，而不是徹徹底底的失去牠，讓那種空蕩蕩的匱乏感減輕不少。 「那麼姑娘現下便相信輪迴即可。」 她知道瀲玉子的意思，輪迴對於減輕她的傷痛有幫助，所以相信有輪迴，對現在的她而言就是好的。 瀲玉子認為，輪迴到底存不存在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樣的觀念對人們或自己有沒有幫助。信仰亦然，不管哪種信仰，只要對當事人有幫助，那就有存在的價值。 「泰倫坦就是我的信仰。」 她大概讓瀲玉子知道了獨角獸的事。說這句話時，她還是感到心頭一陣抽痛。 「那麼姑娘可記得牠的忠誠之心？」 「當然，這世上再也不可能有人像牠一樣那樣守護我了。」愛麗絲忍不住又鼻酸。 「這守護便會延續到下一世，此刻也未曾停歇，僅是姑娘因心魔遮障，而無法感知。」 「我真的無法理解你在說什麼。」愛麗絲搖搖頭。 「姑娘只需知來世尚能相見。」 「嗯。」 如果還能再見到泰倫坦，那麼此刻就有了希望，而這希望是支撐她現在活下去唯一的力量。 接下來的幾天，除了帶著瀲玉子四處尋找藥草，她也跟牠學習了不少讓心情平靜的方法，像是冥想、打坐、內觀，還有深呼吸的方式。 瀲玉子的陪伴和教導，讓愛麗絲有了非常大的轉變，雖然心情還是很差，但她不再覺得徬徨無依，原來有這麼多方法可以減輕自己的痛苦。 她唯一比較害怕的，是心中偶爾冒出的憤怒。 她氣那無形的自然規律帶走了泰倫坦，氣泰倫坦不能活得更久，她甚至氣自己，當初幹嘛要跑來仙境尋找獨角獸，若不認識泰倫坦，就不用承受失去牠的碎心之苦。 「姑娘，罵吧。」 瀲玉子要她帶路到湖邊，看著湖面中反射的自己，把心中的憤怒全都罵出來。 「我...」她不知道該怎麼開始。 「順心而為。」瀲玉子鼓勵她。 「我...我討厭妳！妳這個該死的笨女孩！找什麼獨角獸，害得我現在這麼痛苦，我恨妳！我恨妳！我恨妳！」她罵完後馬上痛哭起來。 「再看看她。」瀲玉子等她哭完，又要她看著水中的自己。 她覺得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就像個可憐的小女孩。 「是否對她有言未盡？」瀲玉子引導著愛麗絲。 「妳...妳不是故意的，妳怎麼知道後來會發生那些事...妳怎麼知道有天泰倫坦會離開...妳沒有錯...我原諒妳，我原諒妳...」 愛麗絲跪倒在地上，緊緊抱住身體，像抱住十六歲時的自己。 「力量皆在人心之內。」 瀲玉子告訴她，人們修復心中創痛的力量，其實不在外面，而是在自己身上，只要用適合的方法，就能慢慢療癒所有的悲傷。 她覺得得到了救贖，雖然從來就沒有信仰，但她願意相信自己內心有那種巨大的力量，可以幫助自己走過這段傷痛。 「還差一味藥材，怕是難以取得了。」最後一天，瀲玉子這樣對她說。 「是什麼？」 「獨角獸之角，碎末二兩。」 愛麗絲怔了怔，從背包裡拿出一個小小的深藍絨布束口袋，上面用金色的繡線繡著一隻獨角獸，那是她親手繡上的。 「這給你。」她把束口袋遞給鳳凰。 那裡面，是泰倫坦的一撮鬃毛，和一片角屑。獨角獸每年都會換毛，角質也會更新脫落，愛麗絲有次好玩，就各撿了一點回家，沒想到後來卻成為她跟泰倫坦唯一的羈絆，所以她總是非常珍惜地貼身攜帶著。 泰倫坦的族人，在牠死後，遷往仙境更深處的密林裡，連愛麗絲也幾乎沒再看過牠們。 「在下豈能貪圖姑娘珍惜之物。」瀲玉子搖了搖頭。 「拿著吧。」愛麗絲把角屑拿出來，輕輕抓過瀲玉子的羽梢，放在那上面。 「多謝了。」瀲玉子將角屑小心收入自己翼下。 她把鬃毛和束口袋收回包包裡。如果有一天有人需要這撮鬃毛，雖然不捨，但她已經能捨。 「姑娘割愛，在下理當回報。」 瀲玉子從翼下抽出兩本書，遞給愛麗絲。 「你的翅膀下面怎麼能藏這麼多東西啊？真有趣。」 她很久沒笑了，看到這畫面竟然笑了出來。原來自己還有快樂的能力，這讓愛麗絲有點驚訝。 「姑娘慢慢翻閱，若尚不知書內所以然，便先收著。」 除了真境，其他異境的文字都是通用的。書封一本寫著，一本是，愛麗絲翻開書，裡面每個字她都認得，但組合在一起卻幾乎完全看不懂。 「好，我會收好。你要走了嗎？」她有點害怕又要獨處，但書沉沉的重量，讓她覺得心裡踏實了點。 「是，在下需盡快趕回鳳凰國。」瀲玉子還是優雅從容，一點都沒有著急的樣子。 「...謝謝你。」愛麗絲想說些什麼，最後卻只是很誠懇地道謝。 「莫多禮，在下告辭了。」 瀲玉子用雙邊羽尖交疊拱了拱，就伸展飛翼，騰空而去。 「再見...」 愛麗絲仰頭看著那金黃燦爛的身影，直到逐漸消失在天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