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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徒10

    

囚徒10



    徐立华觉得,江猷沉最近的情绪变化特别大。

    靶场刺杀事件之后,江猷沉让江鸾亲自去审讯,让徐立华跟着去了。

    徐立华回来跟他一一汇报细节,不忘中肯地评价了一句,露露小姐审讯挺有技巧的。

    江猷沉脸色流露出一种,轻微的,不悦。

    这让徐立华很无解,这和他十分清楚的、受人尊敬的江先生完全不一样。江先生铁拳归铁拳,平日里是相当好相处的人,治下相当有一套,可是眼下他似乎听不得一点江鸾的好话。

    江猷沉面无表情。

    是他自己让江鸾去审讯的,审讯完工作好还不让别人夸啊?

    别扭。

    他想用这个词,可看着眼前这位面向端正,眉目清明的中年男人,年轻的徐特助自己先别扭起来了。

    说到这个江鸾,他也吓一跳,这么个千金小姐,看起来清清冷冷的,跟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差不太多。学艺术这么多年,欧洲学艺术兜兜转转回来练一下枪,每天不是弹琴画画就是习字,情况突发下能精准点射杀手的两只肩膀。

    性命攸关时能镇定下来的人已经算好的了,她还能快速扭转时机。她似乎并不会因已经被保镖保护而对那些威胁自己生命的人善罢甘休。

    徐立华她似乎具有某种资质,这样太像什么人了。越这么想就越心惊rou跳难怪刚才和江先生夸她,他有些不开心。

    她和我说她不喜欢被人用枪指着。

    徐立华内敛地点点头。

    话题继续进行,江猷沉的声音从最初的极具耐心变得平淡,他垂头了一眼桌面的边缘的白色线条。

    另外,江猷沉突然又想起来似的,向上抬起了轮廓分明的脸,我们对她在欧洲一无所知。

    我接下来会去查的。

    之后江鸾又恢复了她无欲无求的表象。对人温柔友善,莳花弄草,没事看书画画,弹弹琴。当然她也仍然去靶场,不过她对射击的兴趣远没有对拆卸枪支的兴趣大,江猷沉配那支77式没几天就被她拆了,她似乎对枪支的设计和构造特别好奇,看到什么枪都忍不住要研究一番。

    夏季前半部分一过,很快就到了江猷沉的四十岁生日。

    混乱的时序从未引起他的不安,年龄的污名、反复斟酌考量各种重要的事情反而使他愈发活力。江猷沉就属于这种人。年龄这种事情他不太会去在意。

    对于他来说,目前更重要的事情就有接下来要检查的生日宴会邀请名单。这薄薄的这几张纸,堪称马塞诸塞州各方势力的集合列表,谁是朋友,谁是敌人,谁需要联络感情,谁即将成为被RNU丢弃的棋子,在这张列表上标的清清楚楚,只等这次宴会时大家一一知悉。

    现在外边的人,多少受世俗价值观影响,对向源非血缘关系成为未来RNU的第一继承身份存疑,他这次生日宴会,索性让向源亲自带人在大厅中迎接贵宾。

    宴会开启之前,他在书房简要地交代了一些事,结束完后他交叉着手,缓缓座椅内躺,现在的外边,乐队应该正在舞台上演奏,水晶吊灯会像夜空中漫天的星斗一样灿烂,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远远望去就好像放大了无数倍的钻石切面。

    他站起来,走到外边栏杆边。他俯视着下方在大厅里,向源正被一群西装革履、头发云白云乌的政界、商界、学术界长辈围绕,那模样既不慌不忙,又分寸得当。

    江猷沉这下完全摸清向源那内敛的性格了。向源不比他死去的另一个学生刘星奎会来事,但遇到社交也可以做得很好,他更像面镜子,你对他是什么态度,他就是什么态度。

    这时候老管家接了个电话,快步走来:江先生。

    怎么?

    露露小姐打内线电话找您。

    江猷沉把电话接过来,小鸾?

    哥哥,是我!我在大厅楼上等您,过来一下好吗?

    年迈的管家咳了一声,低声道:江先生,向博士刚才让人过来请您,正式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轻重缓急呀江先生!

    江鸾在电话那边似乎听到了什么:哥哥?

    乖,先在那里等我,我一会儿再上去。江鸾好像还想说什么,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江猷沉加重了语气:小鸾,听话。

    江鸾沉默了一下,是。然后轻轻挂上了电话。

    江猷沉的四十岁生日晚宴分为几个部分,开头致辞,切蛋糕,和RNU几个密切合作的药企和线下商以及政府官员,然后面见几个世代为RNU服务的底下家族,最后公布几个来年的重要发展计划,在一片歌舞祥和的气氛中共进晚餐,最后由向源送走客人。

    江猷沉本打算带着王若歌致完辞就上楼去找江鸾的,但是向源毕竟第一次主持这样重要的活动,免不了有些手忙脚乱,几个细微的流程没有搞清楚。江猷沉致完辞后本有几分钟空闲的,但是出了个小差错,他刚刚从台上走下来,立刻就有几个议员朋友希望过来和他聊天。

    这样对RNU重要的场合跟江鸾的生日礼物相比,轻重缓急一眼就能分出来。江猷沉本来还记得江鸾在楼上等着他,结果一忙起来就忘了。除了他之外,不会有人能在这种时候想起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她在这里已经呆了一阵子,也没有一个叫得出口的确切、干净、完整的身份,和她唯一有关系的就是江猷沉,而江猷沉还结了婚。这段时间里,江猷沉私下里、平日中待她特殊这谁都知道,但是正式的场合里,她在或者不在,都不影响大局。晚宴一直持续到深夜。

    最后一个客人终于离开了花园别庄的大门,向源精疲力尽地扯了扯领带:终于结束了。走过桌面倒了一杯酒,见江先生走来,又倒了一杯。

    一个反手撑在桌面,一个靠在桌面,两个男人站在大厅中央碰杯,都有些疲乏。佣人来往收拾桌面,吸尘器工作发出呜呜声。江猷沉拍了拍学生的肩,这次做的很好,上楼好好休息一下吧。

    他掉过头准备回去休息,突然江猷沉动作猛地一顿。老师,怎么了?

    露露呢?江猷沉的声音仿佛绷得很紧,她人呢?向源一愣:啊?露、露露呢?他扭头去大声问手下:我们露露小姐呢?话音未落,江猷沉迈腿就往外走,把迎面跑来的手下都远远丢在了身后。他快速踏上楼梯。

    二楼广阔的演奏大厅门已经关了灯,月光洒在楼梯的大理石柱上,镀上一层清白的光。

    江猷沉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顺着琴声走上前去,慢慢推开了演奏厅的门。

    江鸾穿了件奶蓝色的薄裙,不属于宴会的款式。她从观众席里爬起来,眼神才转醒,像只小动物一样探出头,听到江猷沉推门的声音。

    在她身后,巨大的月亮缓缓移过落地玻璃窗棂和钢琴,月白的星体是如此明亮,以至于上面的褶皱都不见了。和没有一丝深夜花园里睡莲的清香随着夜风,轻柔的拂过空气,就好像一场温柔甜美的梦。

    江猷沉到江鸾身后,双手轻轻搭在女人削瘦而优美的肩膀上。

    嘘,江鸾跪在座位上,手指抵住他的嘴唇。她站起来,跑到台上的钢琴那。

    她奶蓝色的裙子的腰很窄,蝴蝶结在风中离开,她自己,她的形象被放大、拉长。变成女人之后,在她的意识中,在她的记忆里,将再也不能随便将自己的成长与他们爱情的成长割断联系,不能随便将她的童年的回忆与她和她哥哥温存的回忆割断联系。因此,过去、现在,以及未来,对于她来说,就只有一道光,而这光源则像她本人一样,来自他,来自她的胎生的情人。

    她弹奏,按下最后一个音符,哥哥,生日快乐。江猷沉注视着这个让自己总有万千思绪的亲生meimei,张了张口,仿佛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那一秒他脑内闪过了零星画面,一些带着强烈情感的回忆出现了,她高中毕业典礼时在钢琴表演台上的精彩表现,很小时他教她弹琴···   ···他有很多话想说,却偏偏一个字都无法说出口。

    江猷沉最终弯下腰来轻轻抱了抱她。

    江猷沉拉起江鸾的手,亲了亲她的手背。阴影中看不清他的眼神,他说话,他的声音一直很好听,她很享受听他说话的时间,总是温和,高低度始终不变,音色醇厚。我很喜欢这个礼物。小鸾,你也不用害怕谁会消灭你,你哥生来就是来保护你的。不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记住这句话。

    随后在她唇角边轻轻一吻,动作温柔而不容拒绝。

    在他的怀抱里,江鸾的身体变得放松下来,再放松下来。她闻到了他身体的,那种似有似无的特殊,他的味道,夹杂着一点点酒味儿。

    江鸾小手扣在他肩背的骨头,宁静的微笑起来。

    我闻到了一股味道。男人忽然说。

    江鸾看着男人脸部清朗的线条,眯起笑眼,是我今天···   ···

    不容置喙地、男人快速地盖过她的话,月亮土层腐烂大概就是这种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