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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受伤

    

第二十六章 受伤



    三更,子时。

    正是万家沉浸入梦的时刻。

    林晚卿跟着苏陌忆,带人围了绣坊。

    两人事先已经打听过那个哑巴裁缝的居所,故而也没有惊扰旁人。

    笃笃的敲门声回荡在寂静的街巷,只有偶尔传来的狗吠,和火把燃烧的哔剥。

    踹门。

    苏陌忆一声令下,大门被叶青和几个衙役踹开了。

    跳跃的火把冲入院中,像一条火龙舒展开身体,黑暗的小院霎时灯火通明。

    大人!衙役快速扫视后急急回报,没有人。

    苏陌忆的脸色沉了几分。

    这只是一间普通的小院,里里外外就三间屋子,陈设简单,一眼可见。

    凶手不可能这么快接到信息,在他们到来之前就逃走。

    那么

    查一查地板和壁橱,或许有密道。林晚卿道。

    大人!话音方落,偏屋里传来叶青的声音。

    林晚卿和苏陌忆跟了过去。

    这是一件储藏室,里面放着些布匹和配件装饰。衙役们推开一口装满碎布的箱子,露出下面的一个入口。

    苏陌忆拿过身边人的火把,撩袍走了下去。

    密道并不大,一次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行。众人举着火把行了一段路,只见前方出现微弱的光亮,像是有人点上的油灯。

    而那盏昏黄的油灯下,是一个背对着他们的妇人身影。

    林晚卿要冲过去,被苏陌忆拦住了。

    叶青握紧了佩戴的长剑,对着那人影喝到,大理寺缉捕凶犯,何人在此?!

    油灯颤了颤,却没有人回应。那个妇人只是这么坐着,一动不动。

    呲啦嚓响,叶青抽了手里的剑,本官问话,速速答来!

    又是一息沉寂,人影依旧背对来人而坐,不曾回身。

    昏暗的油灯下,依稀可见妇人花白的头发。她疏的是妇人髻,从微微佝偻的身形推断,应该是个年逾四十的女子。

    身形?

    林晚卿一惊,眼神停在了她平整的双肩。

    她忽然想起来,从他们冲入密室到现在,那妇人似乎从未动过。

    连呼吸的微弱动静都没有。

    她推开苏陌忆的手,走到妇人身边一看。

    是一具干尸!

    从皮肤风化的程度来看,她至少已经死了将近一年,而凶手也正是从八个月前开始犯案的。

    大人!一旁的叶青似乎也发现了什么,一向波澜无惊的声音里也染上几分惊恐。

    林晚卿瞧过去,看见墙上挂着的一副美人刺绣巧笑婉转,娇俏可人。

    绣作上十数个美人都是赤身裸体,或躺或卧,神情猥呷,仿佛正被人玩弄身体。

    然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美人的rufang绣得格外逼真,甚至能够看见挺立的乳尖。

    林晚卿差点当场吐出来。

    这凶手是个严重的恋母癖和收集癖。

    大约是因为母亲过于冷酷或严厉,他从不曾得到母亲的关爱,故而形成了自卑又扭曲的性格。

    极度的自卑,又造成了他无法正常与女子欢好,所以犯案的时候需要将人的眼睛蒙起来。

    一年前母亲的死,是他无法掌控和化解的外部压力。

    林晚卿猜想,这人终其一生都想要获得母亲的认可,可是到死,他也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种遗憾转化成愤怒,他开始不举,所以才进一步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没有知道真相的时候,总会觉得凶手可恶。可一旦触及到他们的内心,林晚卿又难免悲凉。

    这里还有个密道!

    叶青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林晚卿看见绣作背后还有一条小道,通向外面。

    她打起精神跟上。

    这条密道是通往绣坊外的一条小巷。小巷幽长,一面延伸到河边,一面通往大路。

    几人都不约而同地往河边追去。

    今夜无风无月,流云厚重。几人追过去时只听得远处潺潺水流,眼前都是漆黑一片。

    苏陌忆让人灭了火把,不许出声。

    所有人都调缓了呼吸。

    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阵水响,不同于流水击石,是有人拔足涉水的响动,那声音急切而慌乱。

    那边!众人往河对面追去。

    哗啦一声,凶手发现有人紧追,一头扎进了黑漆漆的河中。

    眼看他就要淹没在夜色中,林晚卿反应最快,在辨认出方向的时候,已经纵身跳入河里。

    六月的天气,河水并不冷。林晚卿猛吸一口气,很快就顺流潜到那人下方。

    她抱住他的腿,倏地起身将人掀翻在河里。

    河水不深,没过那人的胸口。但这么冷不防地被一掀,他还是立刻慌了阵脚。

    一阵扑腾之中,林晚卿看到一道森冷的白光。

    他带着匕首!

    凶手已然被围,走投无路。在愤怒与惊慌之下,那把刀被他一阵乱舞,残影像雨点一般落下,朝着林晚卿就是一阵乱刺。

    凶手身量不高,但毕竟是男子,在体力上必然好过身为女子的林晚卿。

    她在一次次躲闪中很快便落了下风。

    脚下一滑,再加上来不及换气,林晚卿被凶手一把揪住了发髻,直往水里摁去。

    她霎时没了抓拿,一边与凶手的力量对抗,一边还要躲开他手上一道又一道的匕首狠刺。

    原本平静的河面响起哗啦水动。意识渐渐模糊,林晚卿几乎是靠着本能在挣扎。

    一道白光兜头劈下,林晚卿眼见在劫难逃,双眼一闭,然而等来的却是一只有力的大掌。

    衣领一紧,她被人一把拎出了水面。

    你死在追捕可不算因公殉职!

    方才浸过水,耳朵里都是雾蒙蒙的,她听不清苏陌忆的声音,只能依稀看见他那张因为愤怒而青筋暴起的脸。

    林晚卿抹了把湿漉漉的脸,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

    苏陌忆见她一脸狼狈,到底是不好再发火,只不轻不重地道了句跟上。说完便背过身,将自己的手递给了她。

    林晚卿下意识地去抓他的袖子。

    抓袖子容易滑。苏陌忆蹙眉,一脸严肃地将她的手握住了。

    男人火热的大掌一转,将她的手牢牢拽在掌心。胳膊一挽,让她的小臂紧紧地缠上了他的。

    她就这么被苏陌忆拉着上了岸。

    凶手已经被捕。

    许是因为挣扎激烈,几个衙役抓捕之时出于自卫将他刺伤。凶手失去意识之后,滑入河中,吸了好几口水,被拉上来的时候已然呼吸微弱。

    快去找大夫!林晚卿见状,立即要冲上前去。

    苏陌忆把她扯了回来,你这是要做什么?

    所有人都看向她,眼神中带着不解。

    林晚卿不管那么多,甩开苏陌忆的手,将方才扔在河边的披风找来,帮凶手摁住血流如注的伤口。

    我的任务是将嫌犯绳之以法。

    她把手里的披风扯开,在凶手中刀的腹间缠绕几圈,又道:他是死是活自有律法评断。

    苏陌忆拗不过她,只好吩咐叶青去城里寻个大夫。

    眼见伤口包扎完成,林晚卿让衙役为凶手戴上枷锁。

    变故只发生在一瞬间。

    倒地的凶手忽然醒了过来,他抢过身侧衙役腰间的佩刀,对着林晚卿的后心就是一刺!

    嘶

    耳边响起剑锋入rou的声音。

    林晚卿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生生拉离,然后落入一个带着松木气息的怀抱。

    哐啷两声,长刀被人踢落在地。

    那个怀抱带着她转了个身,她看见凶手面目狰狞的脸。

    他当即喷出一口血来,带着身上的数把尖刀,颓然倒地。致死也瞪着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林晚卿。

    林晚卿怔忡,下意识伸手去搂那个抱着她的人,却只摸到一片温热的濡湿,带着血液的腥气。

    苏、苏大人

    她愣了片刻,喉间呜咽,几乎发不出声音。

    鼻息间全是他的味道,血腥味渐渐掩盖了好闻的松木香。

    苏陌忆林晚卿嗫嚅,渐觉抱着她的那双手缓缓失了力道。

    苏陌忆!

    力气陡然松懈,林晚卿根本抱不住他倏然下落的身体。

    一片火光迷离下,她只看见他腰侧上,触目惊心的那一片殷红。

    *

    马车一路驰骋,苏陌忆被人架着回了大理寺。

    衙役们有的帮着太医掌灯,有的帮着烧水。叶青站在苏陌忆的床边,急的手足无措。

    屋内点着数十盏油灯,所有人都忙前忙后,来来往往。

    只有林晚卿抓着自己湿答答的袖子,呆呆地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床上那个衣袍被鲜血渗透的男人。

    他的发髻和衣袍都还没有干,狼狈地贴在身上。平日里总是蹙起的眉心间,再也不见了细纹。

    他只是躺在那儿,苍白而虚弱。

    众人小心地将他的湿衣服换下,太医往苏陌忆的腰侧上撒了些凝血粉。

    由于伤口实在太深,凝血粉三两下就被冲淡,他只好用干净的厚纱布去摁压止血。

    可是一摁,就是汩汩鲜血翻涌,他只得再换一块。

    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已经染湿三块。

    太医要开始缝针,为了避免干扰,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清理了出去,只有叶青在一旁举着灯,神色凝重。

    我缝针的时候你得跟他说话,太医一边穿针一边吩咐,千万别让他睡过去。

    腹部翻搅的感觉袭来,林晚卿有些想吐,捂着嘴退到墙边,虚虚地喘气。

    他会死吗?

    这个念头冒出来,她倏地惊了惊。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手下扶着的墙都抖个不停。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骤雨,那种下法近乎挑衅,非要将夜都撕碎了不可。

    叶青手里的油灯暗了又明,不知过了多久,太医终于剪断手中的线。

    伤口不再渗血,可是苏陌忆没有醒过来。

    叶青唤他的声音没有停过,但每一句都落入夜风,转眼消匿入雨。

    固气补血的药喂不进去,所有人都只能干着急。

    只有林晚卿木讷地看着昏睡过去的苏陌忆,宛若一尊石像。

    在她的印象里,苏大人似乎永远都是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样子。

    他带着一股天然的威压,让人望而生畏,好似任何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皆不可近。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在京兆府公堂。

    因为对刑狱的向往,幼时的她会偷偷看着坊间的话本子,去幻想那些历代名臣,断案如神的青天是什么样子。

    可是当她看到苏陌忆,她便再也不想了。

    因为她觉得,掌管天下刑狱的大理寺卿,就该是这个样子。

    也只能是这个样子。

    大人

    晚风冷雨中,林晚卿走过去,握住了苏陌忆的手。

    冰凉的,没有一丝暖意。

    大人,她唤他,声音哽咽,你别睡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事吗?我给你讲我小时候好不好?

    听者沉默,回答她的只有风动纱帘。

    他们都说你是名满盛京的奇才,三岁开蒙,四岁成诗。可是大人你知道吗,我幼时读书开蒙晚,到了六岁还不怎么识字。那本你倒背如流的,我背了十次,可每次都是背完就忘

    手背上传来濡湿的温热,林晚卿才发现,眼泪已经不受控制。

    后来,我下定决心,不背下来一天只能吃一顿饭。结果,我险些把自己饿死

    眼泪夹杂着自嘲的笑,她的声音越发悲恫。

    大人,我不像你我不是天才我的身边没有贵人,我花了多于旁人百倍千倍的努力才走到这里,我一直只有我自己,我从不欠人情

    所以你你别让我欠你

    风吹帘动,火光轻跃。

    林晚卿感到手上微微一紧。

    那盏高举的油灯下,男人悠悠转醒。苍白的眉宇间染了几分倦弱的凌厉,而眸子却映着跃动的烛火。

    他就这么静躺着睥睨她,眼神里的高傲和不屑藏都藏不住。

    本官救你是不想你的事连累了我。

    苏陌忆声音嘶哑,却不减刻薄,

    他缓了缓,又止不住地嫌弃道:十遍都背不下呵

    还有脸说?

    林晚卿:狗官求你做个人吧

    P.S.   你们感受到苏大人别扭的爱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