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次
第五次
门外和门内好像是两个世界。苏汀站在门边,背后是嘈杂的人群,上了年纪的人居多,三五成堆地聚在一起说话;门内撕心裂肺的哭喊早已过去,只有一盏油灯,在水晶棺前安静地燃烧、跳跃。 一个不认识的大爷路过门口,认出她是这家的小外孙,轮廓跟小时候已经不像了,但依稀可以看出来她姥姥、她mama的样子。 进去坐吧孩子,进去歇会儿,一会儿好送送你姥。他提着两张凳子出去了。 苏汀接受了他的好意。她进了门,本来是要找她妈周丽萍,不知怎么的又停在了水晶棺前,看里面安详的人影。其实刚从市里赶回来就已经看过了,只是想再看一眼,想象着,阖上的双眼会再睁开,投来嗔怪的一暼,紧闭的深紫色的唇能回复本来健康的颜色,哪怕是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微微朝她笑着。 她的嘴唇是舒展的。周围人说,看来走的时候是没有痛苦的。 走吧,走了就不用再受病痛折磨。 走吧,不用挂念了。 她小的时候,苏国忠和周丽萍工作很忙,所以她是在这边长大,要上初中了,才回父母那边。那时候,姥姥总是说,跟姥呆着不好吗,老想着回家。好好学习,要对得起爸妈、老师的辛苦。别气人,别那么犟,到那边要好好吃饭,好好学习,走路靠右边。 走吧,好好歇歇吧。 葬礼到下午四五点结束,苏汀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回去。周丽萍夜里已经走了。 到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苏国忠罕见地没在书房,坐在楼下沙发上看新闻,看到她回来,张罗着让阿姨收拾行李,准备饭菜。 等终于收拾完躺在床上,她才有心情看一下这两天收到的信息。一些单位的信息断断续续已经处理过了,只有一条信息仍标记着红点,周六发过来的,很简短的一句到哪儿了,上面应该还有一条,只不过苏汀还没点开看。 好奇心很危险,她知道,而且也已经凭借好奇心获得了一部分隐藏的真相。比如公司那个跟他长相相似的男人,郑耀冬,想知道他的名字很容易;他还有个弟弟,前不久暑假没事做,来他哥的部门实习过一段时间,不怎么和人说话,但做事很认真,他们部门的人总是录舒、小郑、小树地来回叫他。 苏汀随口问上几句,了解到的信息已经足够印证内心的想法。她本来不是很爱玩的人,也不想跟认识的人玩,所以很快就做出了决定。互联网上开始的关系,断起来也很容易,拉黑删除,这段关系就像水落在海里,瞬间无影无踪了。 苏汀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慢慢工作也走入正轨了,认识了更多同事,偶尔会看到那张有几分相似的脸,也能面不改色地点点头,打个招呼。 平安夜这天,苏汀去小张工作的学校找她玩。到的时候小张正对着电脑手指飞舞,看她过来嘿嘿一笑:太好了,你来的太及时了,快帮我把这本教材送到一教809给孙老师,谢谢谢谢。说完又转过头啪嗒啪嗒敲起键盘。 苏汀之前来过s大,还因为无聊蹭过几节公共课,轻车熟路地摸到教室。已经下课了,八楼不常排课,一时间只听到拖堂的孙老师的声音,讲的是艾略特的阿尔弗雷德的情书,有像被麻醉的病人一般的黄昏,黄色的烟雾在窗框上蹭痒,犹豫的求爱者自比哈姆雷特,听着门内高声谈笑,在门外徘徊不决,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一个新娘。太阳降落,黄色的火球映照在对面的窗户上,仿佛要把整个楼层燃烧,是跟诗人描述的完全不同的天气。 郑录舒收拾完自己的东西从自习室出来,正看到苏汀斜倚着墙壁,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提着牛皮纸袋百无聊赖地晃两下。耳边一直聒噪的老师上课的声音清晰起来: Do I dare? Do I dare? 问句沉沉地落下,一直飘忽不定的心,一直以来的埋怨、郁闷、犹豫忽然落地,他有了答案。 苏汀埋头修着刚才拍的落日,面前忽然有身影挡住光线,她抬头,第一眼并没有认出郑录舒。实在是因为无论是他银色的耳钉,垂落额头的头发,还是穿着都太过年轻,他的眼睛注视着她,里面是一往无前的勇气,好像要兴师问罪一般。苏汀之前已经猜到他还在上学,此时看到还是很惊讶。 教室里传出响声,学生们收拾好东西从教室出去,间或有人看他们两眼。苏汀走进去,将教材交给孙老师,出来时身后跟着尾巴,一路进了电梯。 郑录舒犹豫着,有好多问题要问。 那天为什么没来?太难以启齿,好像自己只在意做那种事情。 为什么不回信息?为什么忽然删掉我?是我哪里不好吗?所以一句废话也不想说就断了联系。 电梯门打开,又上来两个人,显然不是一个谈话的好时机。郑录舒彻底闭了嘴巴。 出了一教,他还是一路跟在她身后。 苏汀脚步不急不缓:你确定还要跟着我吗?我要去辅导员办公室了哦。 郑录舒表情裂开:你是辅导员? 我不是。 加个微信吧。 苏汀停下脚步,已经到了办公楼下了,但她显然没有打开微信加谁的想法,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现在的情况才能脱身,因此陷入了沉默。 加我,我有话想跟你说。郑录舒已经打开微信二维码了。 有人从办公楼走出来,招呼:苏汀,怎么啦,你站这里干嘛?小张走近,看到郑录舒举着手机,又问:郑录舒,干嘛呢? 苏汀瞪他一眼,他方才把手机收回,又跟小张打招呼:张老师好,还没吃饭啊。 小张扫了两个人一眼:没呢,你们班这次参加比赛的报名表格还没交给我呢啊,你还在这闲溜达。 我已经整理好了,回去就发您。郑录舒看了苏汀一眼,慢腾腾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