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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

    

冰心



    陈苍野睡了一个凶险的觉,蓦地惊醒时,睁眼先是看到烛光熠熠、幽香扑鼻。香是好香,是他所调的、他喜欢的香。

    小世子醒了?有人走过来。

    陈苍野看见她的脸,将她猛然拉入怀里。这个酒那么好喝吗?宁蕴在他怀里笑得张扬。

    我以为我死了。陈苍野感受着她身上的温暖,叹息道。

    合卺酒就能喝死了?宁蕴嘿嘿地笑着,在他脸上一吻。一个多月不见,你变得会说笑了。

    真的。陈苍野叹息道。九千岁、李钦所言,以及梦中所惊见,都让他心有余悸。

    我怎么会让你死?宁蕴笑道。

    这是怎么回事?这又是哪儿?陈苍野问。

    这是母后的寝殿,拨了一间给我们。你看。宁蕴指了指小炕桌上的香薰炉子,以及后面墙上挂着的两床琴一床乌黑小巧,一床琴身古拙发紫,自然是宁蕴的鸣云所制的玉壶,以及陈苍野那铲掉了包漆改了形制的紫月。

    一片冰心在玉壶。宁蕴道。乌兰王子将玉壶另外还有许多其他的琴,都转达给李保林,托李保林送交社稷坛上焚了以达天听;母后说;蜜儿冰心日月可鉴,便给蜜儿收着也是一样的。兜兜转转还是到我手里了。

    陈苍野闻言,登时坐直了。他博览群书,自然了解古来祭天地,少不了以人做牲品,便是一场轰轰烈烈干干净净的烈火送到神祇身边去。

    蜜儿。陈苍野盯着她的眸子。不过月余不见,你怎地又成了国师?不等宁蕴回答,便将她抱得紧紧的。若是说你有天生最奇的命格,然而若要你去送死,圣上的赐婚岂不就是空谈?

    宁蕴默默地靠在他肩膀上。

    究竟陈苍野忍不住问。发生了什么?

    你呀你呀。宁蕴叹道。兵符都交了,今日又来交荆州兵营的兵谱。就算靖远公愿意,陈大小姐会同意?

    大jiejie陈苍野叹息了一声,不再接下去说。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原以为喝下那一瓶酒,就与你一同祭天去了。

    值得吗。宁蕴鼻子一酸。我本向死而生,你又何苦?

    无论何等命运,凡人都是向死而生。陈苍野道。夫妻如搭渡,总有人要先后走,你若走得太早,我便追你一程,如此而已。

    宁蕴抬起头来,笑得泪涟涟的。

    月余前,人人都说我是天生奇材,父皇母后依照先皇遗诏便封了我宁蕊做了国师;父皇说年末了好事连连,卜得确是行祭祀大典的时机,便让我日日在宫里斋戒沐浴,以在大典之日祭祀天地。我问怎么个祭法儿,母后边哭便和我说,蜜儿啊要将宁国师的身子献给了天地。

    宁蕊该死,但是宁蕴不想死。我问母后,可有法子不死,宁蕴要嫁给陈苍野。九千岁说,宁蕴可以嫁给陈苍野,便不过是婚书和族谱的一笔以及空冢一xue;而宁蕊以身奉国不可违。我说那么等我至少与他再好几年,生养几个娃娃,我再奉国可好?九千岁也懊恼,只说刻下便是最好的时辰。

    我母后问我。蜜儿啊,你喜欢陈苍野吗,比喜欢社稷苍生还要喜欢吗,比喜欢你自己还要喜欢吗?宁蕴道。我说,宁蕴当然喜欢陈苍野,但是宁蕴更爱自己。只不过恰巧了,宁蕴是天选之人,背负扶持天子、匡扶社稷的天职,自然也要爱自己一样去爱其他人,去爱世界,去爱每一个百姓。陈苍野就是百姓,也是国之栋梁、太子的得意副手,更值得宁蕴付诸眷顾。

    后来,母后说不过我,父皇来了。父皇问,映雪吾儿,若让你舍弃一己之爱,献身社稷,如何也?我说,天下人之福祉都是重要的,包括宁蕴的福祉。我愿意天下人都得到福泽,喜乐绵长。父皇也说不过我,叹着气走了。

    九千岁和李保林终于还是拗不过,听了母后的安排,将这寝殿拨了给我和你。谕旨还没下下来,但是还是死不了的。宁蕴笑着,抚摸陈苍野的脸庞,一点点地用手去描摹他的五官。多么俊美的脸,烙刻在她骨子里的脸,艳惊四座的才俊,他应当得到荣耀与安稳百年。

    陪我喝点酒吧。宁蕴将案几上的一壶酒取了过来,居然便是那一壶帮着红绸带的合卺酒样品。这酒原无毒,效仿了咱们清香楼里的留住制的,母后说要让你选,没想到真是瞎选。这会儿将酒力减去了七成,我们倒是可以作为合卺酒喝喝看。

    陈苍野接过酒杯,看着宁蕴给他斟了一杯,又给自己满了一杯。便试试这合卺酒的味道?宁蕴笑着与他碰了一碰。

    愿留卿住。陈苍野一口喝完,看着红宁蕴将酒喝尽了,小脸涨红了来。

    我不能喝,喝了就乱说话。宁蕴道。哎,我说,子鹤,我们都喝完合卺酒了,这算不算就是夫妻了。

    是夫妻了。陈苍野轻轻道。

    好啊,夫君。宁蕴笑起来。子鹤夫君。

    尘玉妻。陈苍野道。

    夫君,我话还没说完。宁蕴将酒壶放了一旁,偎在他身上。

    宁蕴顿了顿,笑着说:父皇和母后都沉默了好久就如同他们将我关在宫里、尽日沐浴焚香斋戒、诵念经文祷告天地已月余那么久终于,今日晨起,我还没醒来,父皇便在我寝里等了许久,见到我醒来了,便问我:蜜儿,朕这江山,你所爱的这世界,将如何也?

    我想也没想就说,如我所愿,福泽世人,国祚绵长。宁蕴笑道。

    可以预见是个太平盛世。陈苍野叹一声。

    天命不可违,天命不可违。诏书上写得清清楚楚,以身奉国。宁蕴道。父皇母后虽然心软,但是九千岁看不下去,无论如何,宁蕊还是要做牺牲的。

    我说,让我和他再好好道别,再见一面,再去奉国可好?

    陈苍野抬手擦去宁蕴的泪,叹息道:不管如何,我在你身边。

    不,宁蕊要奉国,宁蕴不必,陈苍野也不必。你好好地袭爵,辅助太子殿下,会成为千秋万代的第一等名臣的。宁蕴道。我不做宁蕴,会有其他人来替我做宁蕴,会有人来替我爱你的。我说了福泽世人,你是世人,也会得幸福的。陈苍野怔了片刻,算是听懂了她的话,一时连呼吸都忘了。

    宁蕴叹气道:你日后若是随我去了,我与圣上论证的那一番道理便破了。所以,无论如何你不许死了。

    二人再不说话。

    好久之后,还是宁蕴先说话。鸣云没有了,倒有一片冰心。你这个紫色的琴还没有名字。宁蕴在他耳畔耳语。便叫它做冰心吧。有人的肝胆便是冰鉴一般亮昭昭。

    我躲了这十数年,人生有几个十数年?终于还是不该躲的。生是宁家女儿,又是这样的身份,便容不得我在尘土里打滚过日子。宁蕴说着,站了起来,整理衣裳,然后看着陈苍野,笑了一会儿。吃不吃桂花糕?这宫里,有小厨房。母后给我留了许多香料来。你若要吃,我便给你做了来。你若爱吃,我便每日都做给你吃。你还得学会了,回头给小子柔做去。

    只怕见不得许多的每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