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路辰无奈地说。

    这是我升入二年级的第一天,也是我从叶塞大陆返回的现代时空的半年后。美术系的课业因换了教学指导大纲而陡然加重,天文爱好者协会为了迎接考核不得不临时增加工作绩效。每个协会成员必须在月底前写一篇观星心得体验报告,如果交不出来,那也可以选择课后去后山蹲着守天文台顺道再扫一扫落叶,捡一捡垃圾。

    考核评估办法一发下来,众人哀声遍野。这是在逼我们出卖灵魂,路辰学长总结说。

    紧接着便有了我和学长一起为了多拍几张照片做个大展板放在主干道旁边让评选领导记得有这么个协会不要年底把我们裁了的计划。

    防风衣,带了。护目镜,水,相机我连充电器都带来了。我还忘了什么吗?

    路辰学长盯着我,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忘了给相机充电。

    我决定闭嘴。

    他叹了口气,认命般把自己的相机电池拆了下来,塞给我,又掏出两块电池装上。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掏出的那八块电池,十分惭愧,却又更忍不住嬉皮笑脸地凑到他面前。

    干嘛盯着我?他的耳根有些发红。

    学长真好看。

    他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学校后山虫鸣声细碎,渐入黄昏,绿意与浅金色开始融合。他的神情十分悦目,心虚,害羞,毛茸茸一团。

    我伸出手去抓他的头发。他后退半步,无语地看着我。

    这附近又没人。我小声抗议。

    那也不行,禁止无故乱薅。

    我定定地看着他,忽地冲着他的腰窝戳了一下。

    我他不料我使诈,反手也来挠我。我沿着小坡奔下,然而脚踩了石子,一滑,直朝草上扑去。他慌忙跑来扶我,眼神关切又憋着笑。不知从哪里燃起了一腔孤勇,我反扣着他的胳膊,迟迟不愿起来。

    诶你?

    我扶着他的肩膀,略一用力,把他拉到草地上,翻身骑上。

    他惊呆了。

    这个场景我已在脑中构建过许多次,真正实施起来却比想象中容易。我俯下身,笑眯眯看着他。他的脸颊泛红,浑身局促,我扣着他的手腕,将他拘禁在我的下方。

    他知道我要说什么。这是盘旋在我们头顶上许久的,只差最后一句话就可以终结的默契。为了维持这种默契,我们在学校图书馆,咖啡厅,商业街与樱花道上互相试探。随着试探的层次加深,他开始默许我做许多事。比如翻动他的书包,挠他痒,必要时抓着他的胳膊。

    然而现在是非必要时刻。我的心跳如鼓,头脑空空一片。我俯下身向他靠近。

    时间停留了一秒,两秒,三秒。他愣愣开口,道:你先下来。

    气氛忽然有点尴尬。我反应了一下,回过神。这算是他的拒绝吗?

    所以我这是被拒绝了对吗?

    我的心下一个激灵,总觉得现在应该做点什么。哦,对,逃离犯罪现场。

    刚一起身,路辰却率先扣住了我的胳膊。他红着脸,浑身局促,近乎是咬牙切齿地看着我。我以为他也想做点什么,比如报警。然而短暂的默然之后,他轻叹一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让我有点懵。

    谢谢,我也是。

    我深吸一口气,艰涩地说:意外,完全是意外。听说人在危急时刻会开启一种叫记忆筛选机制的东西用来保护大脑的功能和心理健康。总之我动了动右腿,十分艰难:你先让我起来。

    他如触电般放开我。我翻过身,跪坐在草上,感觉膝盖与脑仁一起麻木了。路辰歉意地看着我,气息微乱,衣领上沾了一片落叶。我的心忽然又软了下来。又软又疼。

    我只是被吓了一跳。没想到你那么他磕磕巴巴地寻着措辞。我的心仿佛揉皱的纸团,拉不开,抚不平。

    我要回学校了。我站起身。

    那我送你。

    不用。

    你的手机充电了吗?

    导航记得直接定位学校主干道

    我忍无可忍,表情近乎于凶残:我的电量还有百分之二

    路辰张了张口,眸中忽然晕开笑意。当他眨眼的时候,纤长的睫毛阴影好似蝴蝶振翅。

    好吧,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如果一定要现在谈,这件事还是让我来开口比较好。他站起身,认真地看着我,说道:你刚才说的记忆筛选,那是针对创伤性记忆而言。人的大脑会过滤糟糕的事情,强行让你记住好的事情。对我来说,那不是创伤性记忆。

    嗯?

    路辰的脸很红。他背朝山坡的方向,目光柔和如水:今天二十三号,距你开启下一次时空旅行还有不到一周。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这次回来的时候,再用苦大仇深的眼神扫视我,那我可能要嗯,对你抗议了。

    我咽了口口水:我什么时候用

    你上次迷迷糊糊让我用法术帮你退烧的时候,倒确实有点创伤。

    还有上上次,开社团工作会的时候,你当着学弟们叫我法师。

    我那是在叫老师!

    不知他竟这样记仇,我一时百口莫辩。他的眼底混合着温柔和幽怨色彩,小声说:我觉得这样很不公平。你看过许多在异时空下的我,而我只见过你这一次。我所感知到的你,所了解过的你就只有这么独独一个。这就好像,我之所见永远隔着一条河。

    你的每一次旅途所占的我的时空也许只有一天,但当你回来的时候,你对我的记忆和情感就更多了一分。我不知道你的记忆里塞满的人到底是我还是其他的我,这样的信息代差让我不知怎么和你相处。

    我静静听着,不发一语。

    但即便如此,我依然这么喜欢他轻声顿了顿,仿佛浑身都在绷着一个巨大的秘密。片刻后,他说:可是我还是很爱你。

    啊?

    我说完了。这就是我要说的话了。他说。

    太阳渐渐落了下去,我已许久不曾见过这么艳丽的黄昏色泽。我百口莫辩,心虚,怂,却又像被揉皱了一样,处处都在痒。鬼使神差地,我拉过手放到自己的脸颊。

    这不是当下时空的我应该做的举动。亲昵是好几个回合试探以后的事,这个时空的我们还没熟到这份上。但他的体温实在太暖,暖到让人无法拒绝。我迎着他诧异的目光,在他的手腕上啄了一下。

    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他还没有说完,我照着他的虎口咬了一口,留了牙印。

    疼。他可怜兮兮地说。

    他的头发乱七八糟,气息也比平时乱。我拉着他的手,将他往没人的树林里带。他愕然看着我,仿佛第一天认识我。

    我懒得理他,继续往前走。他被我拽着,缓了好一会儿,小声说:好吧,如果,如果,这是我想的那个意思,我我们最好还是能回到学校,做一些更为充分的准备

    我把他逼迫到一颗树边,将手贴在他的胸口。他识趣地闭上嘴。

    路辰。我叫他。

    这是我第一次连名带姓地称呼他。通常情况下,当一个人被连名带姓地称呼的时候,即代表着他有麻烦了。他的大麻烦是我。我压着他的肩膀,抬头深深看着他。

    你在另一平行时空是一个温和的人。那时我们的处境并不好,随时都有被叛军和王国卫队捉住的危险。但即便如此,你依然愿意用自己的力量来帮助弱者,共情需要共情的人。这是我爱你的缘由。

    我抚上他的胸口,那里的泵一跳一跳,很健康。

    你问我记忆里到底装的是谁。我虽然只在两个时空见过你,但每一次相见你,都有你自己的坚持和信念。无论是在逆境中,或是在和平年代里,这些东西并不因环境,时间,或是我的存在而有所改变。我喜欢上的是那个你。

    他的脸已经红得不像样子,费力地捉着我不安分的手。

    还有就是,你很可爱。你摆弄相机的时候很可爱,带我看星星的时候很可爱。嗯,你被我压在壁炉边,又是害羞却又主动求我亲你的时候更哎!

    他试图咬我手背,事到临头,却又忽然把一口的仇怨化成了一个温柔的吻。我的心跳如鼓,他的眼睛莹绿一片。我险些以为自己会溺死在这里。

    还有,学长,刚才我那是见色起意。我说。

    趁他诧异,我踮起脚,在他的唇角亲了一口。一个吻稍纵即逝,他愕然看着我,眼中的情绪层次分明。

    我怎么觉得你早有预谋。他笑着说。

    刚说完,他将我反扣在树干上。他用嘴撬开我的口腔,右手抓着我的衣领,拇指扫过我的喉咙。我睁着眼,懵在原地,直到他试图用舌头舔过我的牙床,我震惊了。

    法师路辰完全没有这么狂野。

    学、长,等?

    他扣着我的后脑勺,趁我张嘴,毫不留情地攻占了我的领地。这是属于我的地盘,我理应享有全权控制。我不服,试图去舔他的嘴唇。他整个人压了上来,甚至扣住了我的下颌,攻城略地。

    我震惊了。

    唔

    他的舌尖扫过我的上颚,我险些闪了舌头。这个亲吻的持续时间不长,我还没回过味,他退开身,笑盈盈地看着我。

    学长你到底私底下练过多少唔

    我服了。本以为这是一只任人蹂躏的猫,结果狂野起来完全不讲道理。他撬开我的牙齿,含着我的下唇吮吸,甚至还轻轻咬了一口。我抓着他的衣领,仿佛沐浴在漫无止境的星海中。为什么这人的口腔里依然留着薄荷香味。为什么他的衣服上有着淡淡的阳光与洗衣粉的气味。

    路

    睁眼。

    我瞪着他。他的眼波如三月春风,带着令人咬牙切齿的得意之色与浓得化不开的温柔气息。我忽然又不气了。

    好了,回学校吧。他说。

    啊?

    走吧,既然所有电子设备都罢工了,现在回去充电还能赶个明早的日出盛景。

    我的脑子已经短路,前请后续的记忆绕城了一团麻线球球。片刻后,我反应过来:你是在跟你自己的异时空本体争风吃醋吗?

    路辰学长,在叶塞的时候,我们就在火炉边上那个什么,你那时候非常害羞,甚至都不敢看我。我觉得如果不是我出现,你可能要成为真正的魔法师,三十岁认领资质那种。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你们还挺不一样的。

    我本来以为你事后会想不开,还很恐慌,结果发现你适应得很好。甚至你还挺喜欢在荒郊野岭之地那什么什么。嗯,那时候还没有发明闷sao这个词。好可惜。

    我收起笑,灼灼看向他,我变本加厉道:没关系,如果我这次过去,恰巧碰到另一个世界的你,我一定会帮你向他重申优先权唔

    他凑了上来。我如愿以偿。我就像是波涛里的一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