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相識

    

初次相識



    說起這個男孩,要從今年十月一個早上的升降機裡開始。

    我被編配的教員室很奇怪,在地下底層的二樓,像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孤島,其餘的教員室和課室都設在三樓以上的樓層。那日上課的鈴聲響過,慢了按住電梯,也就知道要等電梯上落來回一遍才會回到底層二樓。算吧,遲到上課也算是我的習慣之一。

    「叮。」

    電梯門徐徐打開,內裡卻站著一個男學生,那人眉清目秀,皮膚白晢,不是穿著褲子還以為是女學生,不過他的臉還真是陌生,好像從沒在校內遇過。

    「你      你怎麼在升降機裡?」我問。

    「哦      我受了傷走不動,所以就進來了。」他嚼著口裡的口香糖道。

    「受傷?下面兩層甚麼都沒有,你怎麼會從底下上來?」我問。

    「啊,原來下面兩層是不用的嗎,哈哈,你不說也不知道,哈哈。」他那稚氣的臉傻傻的笑著道。

    「這是所有學生都該知道的,」我懷疑地問。

    「不過我是今天初來報道的插班生。」

    「原來是新同學,但也總該知道只有老師才能用升降機,你出去吧。」

    「是嗎?你不說也真的不知道,哈哈,不過我今天剛來,就破一次例吧,美女老師   。」

    「口甜舌滑也沒用,你還是走樓梯上去吧,鐘聲響過了,你再不走就要遲到被罵了。」我笑道。

    「你也真不講情。」他撇撇嘴道,然後向我扮一個鬼臉,離開電梯。但見他垂頭喪氣地步出電梯,不知怎的,叫我暗暗好笑。

    我在一所城內最差的中學裡任教,今年是一班中六的班主任,兼教中文。不說你也許不知道,像我們這種學校的畢業班的平均年齡是20歲。也就是說,我班裡的學生都差不多留級一年或以上。當然是從外地來港讀書的學生也為數不少,像是我的6C班40人中就有超過一半學生是不懂得粵語。大概因為年齡相約,我也是一個廿來歲的少女,對,不是中女,所以我與班上的學生都容易有相近的話題,相處亦自然比較融洽。

    「張老師早晨。」班上的同學向我敬禮,然後又吵成一片。

    「好,學校要我們參加一個徵文比賽,所以這一堂要作文,你們當成是平常一樣寫就可以,題目係和諧的鄰里關係。」我才剛說完,門外就傳來數下的叩門聲。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都是剛才那大姑不讓我坐升降機害的。」我看這人竟是剛才在升降機裡遇見的男孩,這時他氣喘喘,像是掉了半條性命快撐不下去,看來那數百梯級把他考倒了,他真如外表般弱不禁風,我看著可憐,也忘了他稱我為大姑的事。

    「是你!!」他喘過氣後,認出了我。

    「你      你是進錯班房了吧?」我問,害得班上的同學都大笑起來。

    「這裡是6C班吧,我又搞錯了嗎?」他傻呼呼的道。

    「那沒錯啊。」我也被他弄得一頭無緒。

    「我昨天才來學校面試,可能      可能還沒來得及通知。」他仍然氣喘喘的道。

    真是的,成績不好的學校就是如此充滿驚喜,收生人數不足,所以只要有志投考,也是一概錄取,秉承了「有教無類」的精神。這種突然收生我也是見怪不怪了。

    「你先坐下吧。」我對他說,一邊看看班上的位置。

    中六最後一年,我就讓他們自由選擇座位,班上懸空的一張就只有面對教師桌的一張。他也沒反對,徐徐坐下。

    我在他面前文下一張作文犒子,說道:「第一次寫作!給我好一點的印象。」說罷笑笑的向他眨一眨眼。

    對於一個中文教師而言,作文課是輕鬆的,只要把稿子發下,餘下的甚麼也不需要管。那知才過不久,便見那男孩呼呼大睡。

    我敲敲那男孩的桌子:「喂!起床了!天亮啦。」

    「怎麼了,為甚麼吵醒我?」他睡意惺忪,揉著眼答。

    「第一天上課就睡覺!」我假裝生氣,鼓起臉道。

    「還不都是你不讓我坐升降機害的,讓我休息一下也很合理吧,對吧,小美女。」他笑道。

    「快點聽話起來寫作吧。」我也懶理他,不過被人叫美女還真是會高興,女人都愛被人讚漂亮。

    「我都寫完了。」他打個呵欠。

    「沒騙我?這麼厲害?」我略帶質疑的眼光。

    「我厲害的地方可多著。」他笑yinyin的道。

    「你是小變態。」我笑道,一手搶去他桌上的作文。

    「喂!還給我!」他急了。

    「怕甚麼,早晚也是我來改。」我讀著讀著,心裡一個念頭不停打轉,

    「這到底是甚麼文章?」

    「我到鄰居家吃飯去了   ......   」我看到這裡還不虞有詐,就覺他文章太過單刀直入,沒甚麼鋪墊,怎料再看下去,「我入了坐,拿起箸來,沉甸甸的不伏手。原是鄰居一號和鄰居二號商議定了,單拿了一雙老年四楞象牙鑲金的筷子與我。我見了,說道:這叉爬子比俺那裏鐵掀還沉,那裏犟的過他。說的眾人都笑起來了。」我看著一驚,這不是紅樓夢裡的劉姥姥進大觀園是甚麼。

    「你這哪裡是寫作,不過就是把紅樓夢的情節抄了一遍,這叫剽竊。」我說著也沒反應過來他如何一字不錯的把文章抄寫出來。

    「我沒寫完,還給我。」他有點不知所措,伸手想把文章搶去。

    「難怪不敢讓我看。」

    「不是的!」

    「這是拿來徵文比賽用的,給我認真寫一遍,乖乖聽話吧。」

    「我很認真了。」

    「認真到把名著抄一遍當自己寫了?」我笑笑道。

    「不是的,我有改一點的!」

    「把劉妮妮改成了自己,其他角色變成鄰居一二三四號就當是修改過了?」我笑道,這男孩還真是可愛得很。「快點重寫吧,我要看你自己寫的文章,如果今天寫下完,下課就來教員室陪我一起寫。」我續道。

    「我才第一天上學你就不捨得讓我走?」他笑道。他已不單是口甜舌滑,還有一點小無賴的本質。結果他當然沒有如期完成,我們的首個約會就在當天的四時開始。

    「這麼準時?」我問。

    「跟美女約會我從不遲到。」他仍是沒正經的說。

    「沒半點正經,寫好了嗎?」

    「你不教我,我不會寫。」他又露出那jianyin的笑容。

    「不理你,你自己寫好再叫我。」我當然不會讓他得逞。

    「這可不行,你是老師可是有責任教我的!」

    「那你有甚麼不會?大少爺。」

    「你先過來。」

    「過來幹嘛。」說後我即感後悔,這還用問,他要我靠過去自然是想占我的便宜,但我還是靠過去了,「怎麼了?有甚麼不會?」我說著他突然轉過頭來,我迴避不及,我兩的鼻尖相碰,我頓時退開,感覺一股熱氣上湧,我想我的臉已不自覺紅起來。

    教書的這數年間,對著的都是滿頭白髮的老頭,尤其是中文科,更是重災區,辦公室裡的都是老氣橫秋的士大夫,說話無味,不知道誰是金秀賢也不在話下,談起時事近況也有一百年前談起,說句實話,我早已認了當老姑婆的命。這數年間與男性的隔絕,讓我變我敏感,稍稍輕觸,則已羞得不像話。

    「嘩,你好熱嗎?」他笑問。

    「不關你事,快點寫你的文章。」我強裝鎮定,老師總要有點威嚴。

    「你還沒教我,我可寫不了。」他嘆一口氣。就在此時,我心生一計,必令他快速把文章寫好,我也能早點脫離他的糾纏。

    「別這麼煩了。」我說。

    「啊?這可不行,我是學生怎可能不好好寫作業,唉      我好想寫好這篇文      唉      你又不教我。」

    「我不是這意思,你先拿錢包出來,我教你。」

    「嘩,你這可不行,我有交學費的,你還要收附加費,沒有額外服務我可不給。」他又露出yin邪之色。

    「是的是的,你先拿出來。」他把錢包從褲後的袋子裡拿了出來,遞給了我。

    「嘩,你帶這麼多錢來上學?」我乍眼看來也有四張一千元。

    「難不成用來買糖嗎?當然有用。」

    「丟了你就知道。」

    「我甚麼都不多,就是錢多,多到包養你也夠。」他笑說。

    「那好吧!」說後我即把他袋裡的四千塊拿出。

    「嘩,你這可太主動了,我的貞cao可寶貴了,不是這麼隨便出賣,不過如果是你就      姑且試一下也不妨。」他笑道。

    「別做夢了,你有人質在我手,你快點把文章寫好才把錢還你。」我笑道。想這孩子如此難管,不拿金錢威脅他恐怕真被他纏著不放。

    「你      你欺騙我感情!!」他假裝生氣道。

    「誰跟你有甚麼感情。」我嘟起嘴,也扮個鬼臉,說罷即重回我的桌子去。

    「別走呀你。」

    「又說錢最多,四千蚊就這麼大反應,」我笑說,「總之你寫好了我就還給你。」我笑笑說,也不理他之後如何辯駁。

    「好!你等著。」他咬牙切齒的道。果然不出十五分鐘,他即能把工作做好。

    「你看看錢的威力有多大。」我笑著說。

    「我以後都不帶錢來上學了。」他假裝傷心。

    「你不帶我也自然有別的方法對付你。」

    「例如呢?」

    「到時你就知道。」

    「咦,你書櫃裡面的是甚麼?」他驚訝地說。我望望我的書櫃,除了大堆教材外,就只有一本瓊瑤的小說。

    「這本?」我問。

    「對啊,」他笑笑說。

    「有甚麼問題?」我說著把那書從書櫃中拿出。

    「你可太壞了。」

    「你也喜歡看瓊瑤?」我問。

    「瓊瑤?怎麼可能,只有情竇初開的姑娘才會看,少女情懷總是詩嘛。」

    「那不就證明我還是少女,早上還罵我是大姑。」

    「雖然我不看,但我也知這本是甚麼。」

    「這麼厲害?」

    「窗外啊,這麼有名誰會不知道,電影也拍過了。」

    「嘩,你是古人來的?」我略感驚訝,這個年代竟然還有人知道林青霞所拍的。

    「你先別扯開話題。」

    「又怎麼了?」我笑道,「寫完了就回家睡覺去,去去去。」我揮手打發他。

    「你看的時候有沒有感情投射?」他完全無視了我的逐客令。

    「都不知道你在說甚麼,晚了,快點回家吧。」

    「你懂的      」

    「我不懂。」我佯作不懂,看他怎樣。

    「窗外是寫師生戀架,你非要我說這麼明白?」他笑說,「怎麼?你跟哪個學生有染?」他如此直截地問,真有點不尊重,我悄現慍色。他見狀即有所收歛,並說:「不過是說說笑,別真的生氣,小器鬼。」

    「那你快點回家。」

    「不是呀,我是想說,如果你喜歡看的話,亦舒也有一本寫師生戀,叫,也不錯的。」原來她對少女小說也有研究,真是看不出來。

    「你就會說我,自己還不是暗地裡在看少女小說,真看不出來。」

    「我甚麼都看一點,叫做博學,你不懂的了。」他強撐。

    就這樣我們聊著聊著,瓊瑤說到亦舒,亦舒說到張小嫻鄭梓靈,不覺不覺連往常最遲離開的陳Sir也走了。教員室內就只餘我兩孤男寡女,我感到有點不妥,也就說:「真的不早了,所有人都走了,你也快回家吧,學校要關門了。」

    「嗯,好吧,不過你也應該要走了吧?要不一起走?」他說。

    我點頭答應,與他一同離開教員室。誰知道下次只餘我二人在教員室的時候,我們竟會在裡頭做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