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节
若论其品行,安无雪却没什么印象了。似乎是一个有点天赋但说不上惊才绝艳的阵道仙修。 这样的人,仙祸之中很多很多。 谢折风也问:“既是你的生母,你就没有其他怀疑之人?” “有,很多,但她是最有可能以血脉之力偷偷入我的观叶阵学走布阵门道的人。裴千所说的曲氏魔修已经有渡劫期的修为,谁能使唤得了渡劫期的曲家人?不还是只有她。 “她是我的生母,可我不得不说,我从观叶阵出来之后,她变了许多,我已经不敢确认——” 曲忌之把玩着那牵动裴千的灵绳,拽到裴千瞪着他,他才心满意足地接着说,“在我入阵的几百年里,她是不是道心已变?” 他转头看向谢折风,却又垂下目光,语气颇为尊敬,“而且,裴千应该和仙尊说了我和他之间的因果。我娘既然能做出这等偷天换日的尝试,她一直都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裴千点头:“也是——等等,我好像没和你说过这是仙尊!” 曲忌之歪了歪头:“仙尊近百年来,偶有来北冥调阅北冥卷宗之时,每回都是上官城主亲自接待,有一回我刚好去过城主府,远远见过,虽然看不清尊容,但仙尊风采无双,见过一次便不会忘。” 安无雪:“……” 他这才想起来,谢折风自封灵力之后脸上的幻术失效,一直不曾重新遮掩面容。 曲忌之又看向安无雪:“可这一位道友,我确实不认识,想遍如今两界叫得出名堂的渡劫修士,也想不到对应之人。” 裴千嘀咕道:“你要是能想得到才怪……” 安无雪笑道:“我今夜无聊,去买戏文话本看时,听到凡人谈论到你,都说你是‘小北冥’,聪慧非常,长袖善舞,颇有北冥仙君未入魔之前的影子。现在一看,此言确实不假。 “可我尚有一言。” “哦?” “有其风采便可,还是莫要太像了。” 曲忌之轻笑一声,听懂了安无雪言语之中的敲打。 “我不会入魔,”他说,“哪怕是为了裴千,我也不可能走这等不归之路。” 安无雪点到为止,继续道:“那你是如何碰到我们的?” “这可真的是巧了。阵起之后,第一城的生灵都被卷入,我徘徊其中,发现是自己创的阵,本来想查一查。但我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人,顶多只能凭借着对此阵的了解在其中游刃有余,做不了什么多余的事情。 “所以我想着干脆不要浪费机会,找了好几个幻境,才找到合籍宴当天。本来还想着拉五百年前的裴千去完成合籍呢,没想到是个不能动的死门,我刚想破幻境离开,却发现又有一个裴千,我和他实在是天定姻缘。” 裴千大喊:“你有病吧!!什么天定姻缘!?” 安无雪:“……” 困困:“……呜。” 谢折风都侧过头,不想看这两人。 该问的也都问完了,安无雪默了默,说:“既如此,明日我们入曲氏寻上官了了,我和仙尊会顺带探一探五百年前的曲问心,今晚便睡下歇息吧。你二人有什么私事,一边儿解决去。” 裴千最先松了口气,主动拽着那灵绳,一边骂着“疯子”“狗东西”“有病”,一边把曲忌之拽走了。 安无雪也累了。 他对谢折风说:“我去另一间空房歇息,仙尊自便。” 谢折风下意识便起身想拦。 没什么原因,只是他怕师兄离开自己的视线,怕师兄又走了。 可这一回,安无雪不过回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便心尖一颤,蓦然道:“我……没什么,我不会妨碍师兄,师兄好好休息。” 安无雪又打量了他几眼,没看出什么奇怪之处,便带着困困去了隔壁。 客房还开着,谢折风却没有心思合上房门,在听到隔壁安无雪进屋的动静之后,他倏地没了力气。 他不知师兄为何最终改了主意,不再落下无情咒,可他怕自己方才情爱之心太显,让师兄觉着不舒服,又想让他忘情。 他一想到此事,神思全乱,只能凭借着最后一丝理智,维持面上神情。 如今人走了,谢折风整个人都软了下来,靠着窗栏,心有余悸。 不知过了多久。 他这才上了床,拢衣躺下。 五百年前的幻境里的这一夜,月朗星稀,曲氏门庭之外处处挂着彻底不熄的红灯笼。 明窗未关,夜风习习。 出寒仙尊躺在凡俗的床褥之上,每每闭上双眸,便总觉得师兄突然坐于床边,抬手要封他灵力,低声和他说:“你该忘了。” 他猛地睁眼,客房内只有月色,分明什么也没有。 他摊开神识,还能感受到隔壁师兄的气息,对方分明正在平稳地沉睡着。 可他却彻底睡不着了。 第83章 谢折风在月色中独坐许久。 师兄明明没有继续说什么,无情咒也没有落下。可哪怕是现在,他回想起师兄给他下咒之时淡然无谓的模样,仍然心有余悸。 他渐渐冷静下来,却觉着古怪。 为何会这么怕? 他从未如此怕过什么。 怕得就好像此事发生过一样。 他静坐半晌,最终还是悄然无声地来到隔壁安无雪歇息的客房。 安无雪没有设结界。 修士沉睡时若是不设结界,反倒警觉。 谢折风格外小心地行至床边,就着月华,看到师兄正在熟睡。困困正用耳朵捂着双眼,紧紧挨在安无雪的肩膀旁。 人还在。 没走。 也没有睁开眼,让他忘了一切,对他说那些比酷刑还要可怕的话。 他还是做了一个决定。 一个若是被安无雪知道,必然又要生气的决定。 他无声地从寝被中抓出安无雪的手腕,掀起安无雪左臂的衣袖。 师兄如今的修为毕竟还是没他高,他这般举动,安无雪和困困都还在熟睡之中,对此一无所觉。 傀儡印映入眼帘。 谢折风双手交叠,结出法印。 ——是他曾经给安无雪下过的禁咒。 那禁咒可在三日内转移被下咒者的身体痛楚,之前安无雪突破渡劫境,经脉如撕裂般痛苦,他便是以此咒术替安无雪承担苦楚的。 他稍稍修改了咒术,将咒术下在傀儡印之上! 如此一来,咒术并不覆盖全身,许久不会失效,只有傀儡印发作之痛楚才会转移到他的身上,师兄很难发现。 他先前便一直在偷偷研究此法,却因安无雪说过不喜如此,一直不敢用。 现下却没得选了。 他知安无雪不想和他有这些牵扯,可他怕师兄仍存着让他忘情之心。 这次安无雪放弃了打算,日后呢? 他无法对安无雪有防备,若是当真…… 谢折风不敢想,却更怕自己被下了无情咒忘了安无雪后,安无雪身上的傀儡印要是发作了,该如何是好? 傀儡印发作,生不如死。 他下了这禁咒,那么从此之后,不论他记不记得师兄,师兄身上的傀儡印发作,受傀儡印折磨的人也只会是他,那他自然会想尽办法替安无雪缓解或是解咒。 禁咒落下,谢折风彻底放下心。 他转身想走,却又有些不舍。 睡梦中的安无雪和衣而眠,格外乖顺,寝被在困困翻身的动作下稍稍凌乱,可被子下的人一无所觉,安安静静地卧在床榻之上。 温柔而随和。 谢折风曾经以为安无雪一直都是温柔随和的。 仙祸那时,仙修和魔修斗争得格外惨烈,他和安无雪居于高位,自然都不可能是优柔寡断之人。可师兄只对魔修冷硬,应对身边之人,从来都是笑颜相对。 可如今…… 如今师兄也没变。 只是,或许,他不是那个“身边之人”了。 他干脆在床边席地而坐。 听着寂静之中师兄的呼吸声,他打坐着闭上双眸,总算没有方才那般挥之不去的忧虑。 他渐渐入了深梦。 月色愈发浓稠,五百年前的北冥第一城滑入寂静的深夜,万家灯火消散于星空之下,长街之上人影寂寥。 星河西流,圆月入海,东方天穹悄然无声地画出一抹狭长细白。 一夜便这么溜走了。 安无雪缓缓睁眼起身,困困在自己身侧打了个哈欠。 屋内只有他一人,昨夜明窗未关,结界未立,可寝被却规整地盖在他的身上,他似是一晚都不曾吹着凉风。 一道传音符逐风而来,飘入明窗,送至安无雪的眼前。 安无雪随意挥手,符咒打开,飘出姜轻的嗓音:“城主将至,速来曲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