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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万安 第49节

    .

    晋阳被困在宫中、任人折辱的消息传到她的别院第三日,付云桥有所行动了。

    他大大方方乘马车离开别院,要去的地方是刑部大堂门前。

    可没想到的是,有人明目张胆地连他和马车一起劫了。

    他被带进寿康宫,被安置在西配殿。如寻常等候发落的人一样,他只有嘴巴能动,气力却不足以咬舌自尽。便是可以也办不到,那名挟持他的劲装少年就守在一旁。

    等了一阵子,有一身玄衣的女子走进门来,身量纤纤,却是如松之姿,容色倾国倾城,美得勾魂摄魄。

    “裴太后。”付云桥道。

    裴行昭似是没听到,问韩杨:“检查过了?”

    “检查过了,能自尽的东西已全部缴获。”

    裴行昭嗯了一声,“你且去歇歇。”

    韩杨闪身出门。

    裴行昭就负手站在靠近门边的位置,容颜一半在明亮的光影之中,一半在室内稍暗的光线之中。“见过我?”她问。

    “昔日扬名天下的女军侯,想见到也不难。”

    “‘见到’?大大方方观望是见,暗中窥视也是见。贱人惯用的招数,只能是后者。”

    “没想到,裴太后竟是出口成脏之人。”

    “即便是最擅长骂街的人,骂上个把月的脏话加起来,也没你做的事儿脏。”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你倒是说说,成了什么大事?带出了一个明明只有一瓶底却认为自己是满瓶水的长公主,亦或是昔年涉足青楼被先帝鄙弃逐出官场的壮举?”

    付云桥不怒反笑,“太后不做时时与人打笔墨官司的言官,委实可惜了,好在日后也会常与言官打交道,不会浪费了这样一张利嘴。”

    “觉着别人嘴利,不外乎是被戳到了痛处。”裴行昭目光沉沉,“你怎么能做出那种事?怎么能往忠良身上泼好色强掳、滥杀无辜的脏水?”

    付云桥沉默,目光如镜湖里的水一般平静无澜。

    “我对晋阳说过,要给她安排个有趣的死法,我应该是做到了,她气得要发疯,说我违背天理纲常。其实她不知道,比起你,她重用了多年的鼠辈,我实在是过于厚道了。”

    鼠辈二字,引得付云桥的目光起了些微波澜。

    “崔家的案子结了,你听说了吧?案发的由头是李福、吴尚仪,你知道吧?”裴行昭语气越来越闲散,“他们是宫里的人,到头来,自然要由宫里处置。在处置他们之前,我让他们带着肆意践踏过别人的爪牙服侍你,借此补过。你说,我对晋阳是不是特别好?”

    付云桥瞳孔骤然一缩。

    裴行昭处于明光下的眉梢一抬,“鼠辈自有天收,全不需要我动手。怎样?我是不是很聪明?”

    如果目光有形,她早已化作碎片,可惜的是,任付云桥目光再怎么怨毒痛恨凌厉,也只有徒劳发狠的份儿。

    裴行昭声音淡淡的,“陆麒杨楚成身故后,陆家伯母、杨家伯父承受不住丧子之痛,先后病故。两家被官兵困在宅邸期间,生生饿死了不少人。一条条人命,你们拿什么来还?

    “李福、吴尚仪对付抵死不从的人,用的那些令人发指的手段,没传扬到民间,但在刑部稍有门路就能探听到,你也尝尝是何滋味。既然不是人,我就得把你那张皮扒下来。”

    “古来名将难得善终,你若不是有这荣极之时,也难保身陷囹圄。”付云桥竟很快地镇定下来,唇角甚至噙了笑意,“有些人注定要成为棋子、弃子,你大周朝廷容不下我的过失,我便恣意行事,做尽误国之事。你有一生的不甘、一世的悔憾,那我曾经所作一切便值得。”

    裴行昭牵了牵唇,“真是讲的一手好歪理。那你也算求仁得仁,我更不需担心你日后会是如何的煎熬,便祝你长命百岁。这世间的事儿都是说不准的,说不定对你这种货色来说,那是无上的享受呢。”

    付云桥镇定的神色立时崩裂,目露狰狞之色。

    裴行昭看戏似的看着他。

    付云桥面色不善,语气倒还是难得的平稳:“我与晋阳往来十个年头左右,在她近前的年月却并不久。她有登高跌重之日,我比谁看得都明白。

    “既然存了误国的心,便要培养能够取代她且比她出色之人。你裴太后这般人物,常是与人结了血海深仇也不自知,这几年我利用的,恰好就是这一点。

    “所以,太后娘娘,不要高兴得太早,你真正头疼的日子在后头。

    “你盼我长命百岁,我只怕你红颜早逝。”

    裴行昭笑了笑,“凭你这点儿斤两,带出来的人即便胜过晋阳数倍,也不足为虑,不外乎是另一个披着人皮的鼠辈。你可要争气些,不要我这边问都懒得问,你就主动告诉我,只为着早死早下十八层地狱。”

    “太后大可安心,我固然生而身在炼狱,亦不会助你分毫。”

    “记得你说过的,我真的怕你食言。”裴行昭笑得现出小白牙,“虽说后会无期,你还是可以听到、看到哀家过得怎样,你又是否如愿。”

    “后会无期。”

    裴行昭出门,交待韩杨去安排付云桥,自己回了书房。

    阿蛮问她有没有问出什么。

    “没。”裴行昭跟她简略地提了提。

    阿蛮很失望,“这样说来,那畜生又给您埋下了刀子?而且绝对问不出?”

    “本来就处处是刀子,多一些少一些还不是一样?”裴行昭不是心大,所说的就是事实,“他听完我如何发落他,也一点儿谈条件的意思都没有,那就不可能告诉我了。”

    “只好往后看了。”

    .

    三月初四,姚太傅府中的书房院发生爆炸,引发火灾,幸而姚太傅将外院的人都遣去了别处,只留了两名在自己身边数十年的亲信,葬身于这变故之中的便只有主仆三人。

    就在这一日,姚太傅的请罪折子到了内阁,转呈皇帝,皇帝再转交给太后。

    裴行昭说既然已经以死谢罪,就到此为止,余下事宜循例便是。

    她这一段,留中不发的折子越来越多,是以张阁老、宋阁老、裴显为首的朝臣进谏重惩、废黜长公主。

    根本不需要走到她落个不仁、皇帝落个不顾手足亲情的地步,那就不需要表态。张阁老带头上这种折子,也是晓得她已有安排,折子的作用只是做个铺垫,这才毫无压力。要不然,这事儿十足十磨烦一年半载也未可知。

    裴行昭少见地掰着指头度日。

    她可以确定晋阳受不了宫人有仇报仇,却无法确定她崩溃之后是什么样子,要是被激发出前所未有的韧劲儿,就还得想辙。

    诛心的手段不管用了,再进一步真正是难题。

    幸好晋阳回京之后从不辜负她的期许,这次亦然。

    三月初七,奉命照顾晋阳的一名断了左手的宫人送来一份请罪折子、一份悔过书,说长公主唯求一杯鸩酒。

    裴行昭细看了一遍。

    晋阳表明,自己得了急症,因大限将至,对诸多是非愧悔不已,不说出来恐难瞑目。

    她承认付云桥是她暗中最得力的谋士。陆、杨一案,是他们合力勾结罗家、裴荣等人促成;再就是曾经存过易储之心,为此屡次逼迫崔淳风筹钱行贿,幸好先帝英明,发现她要扶持的亲王存有野心,早已将之幽禁至死。

    还不错,卖了付云桥,没埋汰崔淳风。

    易储之事也是实话实说:当初最有实力争储的江阳王,先被先帝召到军中参战,没多久莫名其妙地中了毒箭,一病不起,遂被送回封地的府邸,十九个月之后病故,丧葬以郡王规格。要不是这样,皇帝恐怕每日都要嚷着灭了江阳王和晋阳。

    裴行昭对宫人道:“鸩酒欠奉,匕首白绫倒是可以随她选,两日后送过去。她有本事,就变成厉鬼来找哀家。”

    宫人领命而去。

    折子当日晓瑜百官,有官员怀疑请罪折子悔过书是伪造,长公主早已香消玉殒。

    皇帝把人一通训,之后却允许他们破例进一趟后宫,隔着一段距离瞧瞧晋阳是否还活着。

    结果,那些官员看到的是消瘦许多满脸病容的晋阳,由宫人服侍着缓步走到海棠林前,卧在躺椅上赏花。

    人不论经历了什么,独有的气度、仪态变不了,那也是那人之外的任何人都难以模仿的。

    官员们没话好说了,返回养心殿,态度大致就一句话:皇上和太后看着办吧。

    他们再怎么闹腾又有什么用?正主都要彻底撂挑子了。就算真的有幺蛾子,谁又允许他们到宫里查案子?最重要的是,她那边的托孤重臣都是死的死、装死的装死。

    绝对的强权、强者之下,稍逊一筹的人,真就是强者要你生你便生,要你怎么死就得怎么死。

    皇帝早就备好了旨意:细数晋阳贪墨奢靡谋害忠良等滔天罪行,之后却表明天恩浩荡,太皇太后、太后心慈,皇帝亦不忍手足相残,便只褫夺长公主位分,降为晋阳公主。

    这是皇室处理这种事的老惯例,而且他还要修道,担上对手足狠毒寡恩的名声,往后官员要是这由头说他没有修道的资格,也怪麻烦的。

    晋阳接旨后的第二日,就“病故”了。

    三月十六,接到调令一个月的陆雁临、杨攸在进京的官道上相遇,结伴策马抵达京城。

    裴行昭通过锦衣卫获悉,到皇城格外宽阔的城墙上极目远眺。

    映入心头的,不是旌旗招展,不是踏着烟尘趋近的袍泽的胞妹。

    纠缠着她的,是袍泽在世时的音容笑貌,是她最在意的另一个导致冤案发生的诱因,更是如何令历经数年忧患的山河焕然一新。

    恩仇如流水,挥刀不可断。

    江山需要武治,纵金戈铁马;更需要文治,谋盛世繁华。

    她仍旧要记着恩、念着仇,在九重宫阙中为军民筹谋。

    她这样的路,尚无前人行走。

    又有什么关系。

    且歌且行,且看最终谁主风流。

    作者有话说:

    第一卷 完,下章开始进入第二卷~更新字数多了就容易有虫,看到捉虫的留言都会修改,表述引发小问题的建议,我也会琢磨着调整一下表述方式,把意思尽量说的更明白~总之就是谢谢宝宝们,欢迎捉虫提建议意见~

    第01章

    这日上午, 杨夫人来到宫门前,递牌子求见太后。

    宫人问明她是郡主杨攸的母亲, 很是客气, 传话也不曾有片刻耽搁,半个时辰后,她来到寿康宫, 随宫人进了正殿。

    杨夫人微抬了眼睑,看到主座上的人的玉色衣摆, 毕恭毕敬地行礼参见。对方是她儿子生前的至交,与女儿亦是情分匪浅, 但她只见过两次,如今身份悬殊, 心中唯有畏惧。

    “免礼。”裴行昭语声温和,命人赐座。

    杨夫人谢恩, 却没起身, 恭声道:“臣妇此次求见,是来求太后娘娘给个恩典。”

    裴行昭问道:“何事?”

    杨夫人道:“不知太后娘娘是否知晓,臣妇的女儿杨攸已经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