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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他厌恶自己,厌恶这腐烂污秽的漫长人生,眼中看到的一切都是灰暗的;可如今,因为楚岳峙以及那份炽热的感情,他眼中又再看到了色彩,曾经惊艳过他短暂少年时光的那抹火红,又再次点燃了他已如死灰寂辽的生命。 他知道依旧有很多人因为他曾经的太监身份而看不起他,在背后对他百般唾骂,可是他早已不在乎,只要有楚岳峙在他身边,他便有了最坚硬的盔甲,再也不会被那曾经视作耻辱的过往与污言秽语所伤。 “楚七,吕太医和我说,我认真调理身子,是能安稳活过六十岁的,若是慎独争气,我六十岁的时候,你把帝位传给他,我们出宫去好不好?”司渊渟抱着楚岳峙的手臂又收紧了些,狭长的丹凤眼闪烁出晶亮的微光,是他心中对将来最大的期盼,“我现在三十六岁,我们再为百姓为大蘅国奋斗二十四年,之后,我们出宫去过自己的日子,放下身上的所有重担,就像世间所有平凡夫妻一样,游山玩水闲云野鹤地过完余生,好吗?” 这么多年来,司渊渟从来都没有为自己想过,一直都是为了百姓,为了大蘅国,为了被冤的司家,甚至是为了抛弃他的楚岳峙,不断地牺牲付出,在煎熬中苦苦支撑着那点理想与抱负。 微微失神地看着司渊渟双眸透出的亮光,楚岳峙说不上缘由却鼻头发酸,就连胸臆间也一片酸楚,过了好一会儿才压抑着喉间哽咽说道:“司九,这还是第一次,你向我提出自己的渴求。” 床榻内因不进光而昏暗,床头还放着一个生热的貔貅金炉,软褥盖在两人身上把温暖都拢在彼此心间,楚岳峙把额头抵在司渊渟肩上,又伸手抱住司渊渟的腰,低声道:“你从来,都是想着别人却不考虑自己,我想了很多次,那年使臣要抓我,你不管我就好了,你不管我就不会,不会……我知道父皇是早动了要倒司家的心思,总有一天会寻一个由头治司老尚书的罪,可是如果不是我,你不会被废,不会进宫当太监被那么多人糟践。我每次想到你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都觉得恨,恨自己无能,恨自己无知被蒙蔽……” 若是当时,司渊渟把他交给了使臣,司家一样会被治罪,大概率老皇帝会以司渊渟没有保护好皇子为由降罪司家,无论怎么做,司家都难逃厄运,可至少司渊渟不会留下终身不愈的残疾,更不会进宫做太监后来还要被楚岳磊那般侮辱。 轻拍楚岳峙的肩膀,司渊渟揉着楚岳峙软软的耳垂要他抬头看自己,然后用指关节在楚岳峙额头不轻不重地弹了一记,才在他眼圈通红的注视下对他说道:“胡思乱想什么,就是给我机会重来一百次,我都不会把你交给使臣,那时候即便未曾动情,我也是把你当自己亲弟弟看待,我如何能让自己亲弟弟被一个禽兽蹂躏?以后莫要再有这种想法,当年的事,我没后悔过,后来的种种,哪怕是给楚岳磊侍寝,那也是我自己选的,你没必要把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身有残疾纵使难以释怀,我也有你了,你让我做回了司渊渟,嫁给我做我的夫人,从未对我有过一丝一毫的嫌弃,于我而言这便足够,我此生,已经别无所求。” 他已经熬过了很多年,知道很多事都不尽如人意,知道每个人的一生终究会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他半生坎坷踽踽独行于世,所求不过是无愧司家列祖列宗无愧心中理想抱负;因为觉得自己已经再也撑不下去了,所以竭尽所能要将楚岳峙送上帝位,他那时候想,若能死在楚岳峙手上于他而言也是解脱,至于死后一抔黄土归于山河大地,来生只想做个清白的人,若是不能为人没有来生,他也无所谓了。 是在什么时候开始真正放下慢慢想开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卸下掌印太监及东厂提督的身份枷锁那一日,也许是在皇陵与楚岳峙拜天地那一晚,也也许是更早以前,在楚岳峙把白玉观音给他的时候。 他心里的伤,是让楚岳峙用心一点一点治愈的,有楚岳峙在他身边一日,他便不舍人间。 “楚七答应司九,待司九六十岁生辰一到,楚七便禅位给慎独。然后我们出宫去,司九想去哪儿,楚七便陪司九去哪儿。”楚岳峙既是应允司渊渟也是许诺,这是司渊渟第一次为自己向他提出的渴求,莫说是二十四年后,便是要他现在就将帝位给别人,他也是愿意的。 司渊渟浅浅勾唇,含住楚岳峙的唇珠,故意说道:“还吃醋吗?若是楚七觉得司九不守夫德,那司九以后都不出去见人如何?” 楚岳峙脸上一臊,将人推开了道:“胡说什么,朕的首辅重臣,哪有不见人的道理。” “楚七醋意这样大,司九怕一不小心,又让楚七不高兴了。”司渊渟说完,又在楚岳峙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以气音在他耳边说道:“虽然私心里,夫君很喜欢夫人闹别扭时的样子,很是可爱。” “可……”楚岳峙差点便被自己的口水呛着,气道:“朕好好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么能用可爱来形容?” “怎么不能?”司渊渟反问道,说着将楚岳峙散开的墨发勾起一缕,再拉过自己的一缕长发,手指几个缠绕将两缕发丝绑成结,然后才又淡笑着对楚岳峙说道:“你在我眼中,从小到大,闹脾气时都是一个模样,可爱还不自知。” 楚岳峙瞅着两人长发缠在一起的小疙瘩,也是傻了,道:“哪有人像你这么结发的,要是解不开了如何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