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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怀看向祂的眼,这样近的距离,能让他们清晰地在彼此瞳孔中照鉴自己。 常恒的瞳孔深而幽邃,暴虐也冷静,倒映出的阿怀却是苍白、柔弱的,像被野兽捕获的、毫无反抗能力的猎物——可事实上,祂们的地位恰正相反。 常恒瞬间被这念头激起凶性,祂一把揪起阿怀,将对方狠狠掼砸向凤凰树干。大树在剧烈、持续的撞击中摇撼,花叶、树枝凌乱地堕,树干间很快便落上血。 常恒额间的银瞳也已覆满血丝,有如象征灾厄的血月。 祂边动作边切齿道:“又是这样,这样悲哀的、怜悯的、为我痛苦的样子!仿佛很爱我的、我做什么都不反抗、甚至愿意让我随意蹂躏践踏的哥哥!毫无保留地爱我、甚至可以毫不犹豫为我牺牲自己的好哥哥!” 祂似哭,又似在笑,嘶哑道:“可实际上呢?你所表现出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控制我,为了把我打磨成那个符合你心意的、唯你是从的蠢货!你利用我对你的感情,一遍遍地折磨我,让我反复地生不如死,让我悔恨,让我自我厌弃,让我最终失去自己!你要彻底毁掉我!” 常恒终于完全失去自制,又哭又笑地哽咽道:“多么慈悲、救世的神啊!为了封印这世上最强大的罪恶力量,处心积虑、舍身为义,整整万年!制造出我所有痛苦又看着我在其中挣扎,再适时地施舍些怜悯,让我感念你、依赖你、信奉你,自愿按你的喜好重塑自己、向你讨宠!你只差一点就成功了,你制造出的那个蠢货已经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鸠占雀巢,完美的结局,只差了那么一点,你就可以永远封印真正的我,如愿以偿!本该大快人心地收场!” “但我还是醒了,殷怀,”常恒在错乱中,已分不清眼前的究竟是谁,祂像只穷途末路的困兽,只知道发泄、冲撞,“你没办法得逞了,我一定会报复你,千百倍地报复你,将你施加的一切痛苦奉还!让你也经受我所遭受的折磨,让你最害怕的事情应验,我要在你面前摧毁掉所有被你珍视的造物,我要它们都死,我要将你想保存的世界倾覆……” 祂竭力嘶吼着,却在同时潸然下泪。 阿怀始终静静地,注目着常恒,沉默地听着祂的控诉,终于在祂崩溃地大哭时,第一次开口道:“阿恒,你会吗?” 常恒咬着嘴唇,死死地瞪视着阿怀,眼泪越落越凶。 阿怀平静地回望向祂,又重复了一次:“杀掉我,折磨我,让我眼睁睁地看着珍视的一切毁灭,让我生不如死,这些事,你真地会做吗?” 常恒与祂长久地对视。恍惚中,仿佛祂们仍在轮回,场景在常恒眼前一一飞逝过去,又似乎从未真正存在。 祂攥在阿怀衣襟上的手指紧了又松。 常恒也在阿怀无波无澜的瞳中照鉴了自己,哭得狼狈、神情无措、还在不由自主地发着抖的自己。祂受不了地倒退,连退几步后,又被阿怀的质问牢牢钉在原地。 阿怀的声音依旧温和,却不容祂回避,祂问:“你真地会那么做吗?” 常恒露出个虚弱的惨笑,眼神却是锋利的,祂说:“怎么,你觉得我不敢吗?” 阿怀摇头,轻轻道:“我不知道。” 常恒定定地看着祂,看着祂身后凤凰树干上大片的血渍,忽然深吸了口气。 祂吸气时,整个人都在惊战,难以抑制地带出幼兽哀吟一样的哭腔,祂问:“你没有其他要说的吗?” 阿怀的瞳孔有细微地震颤,默然片刻,祂道:“这是我必须做的事。” 常恒的神情终于绝望、哀伤到了极致,祂难以置信道:“因为必须要做,所以罔顾我的感受,所以……没有任何余地,所以也从不后悔?” 阿怀没再作答。但这显然以代替回答。 从常恒落泪时起,神域便开始落雨。 凄风苦雨里,常恒的面色转为漠然。祂望着阿怀,再次一步步地向后退。 下一瞬,地面轰然裂隙,神域为之动荡,天崩地摧中,常恒的身影倏忽没入深渊。 凤凰花被暴雨打下半数,飘然坠地时,幻化成丹阳。 阿怀还怔怔站在原处。 风雨仿佛更甚。神域之中,只有献与渎的悲伤会引来落雨。 丹阳打量着怀的神色,却无法在那平静外表下窥得任何隐藏的情绪,他迟疑着试探道:“父亲,祂回往东皇陵中去了……” 怀被他唤回神来,却没有答话。 丹阳久久注目着祂,注视着祂那同慈悲殿中圣像一般无悲无喜的面容,良久之后,他脸上的关切、仰慕之色终于渐渐淡去。 丹阳轻轻开口,道:“祂永远不会再回到你身边了。” -- 东皇陵,东皇太一的陵寝。 太一死后的存在形态灵感来源于郭店楚简《太一生水》,也就是之前几世,怀在打开天眼时所看到的那片和世界本质有关的水。 第101章 东皇陵 常恒在下堕中途抖动手腕,一直盘环在祂腕间的金龙倏忽化回原形。 常恒跃上龙背,驾龙往深渊尽头潜行。 越向深处,周遭越发黑暗和湿冷,隐隐有水声自地底传来。 渐渐地,烛龙鳞上结出一层冰霜。随着冰霜变厚,烛龙游曳的速度也开始减慢。常恒咬破指尖,喂血予龙。血入龙口的瞬间,冰霜倏忽消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