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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怀脸上的神色犹在不断颠覆,忽同天眼一般怒目,忽又与泪眼一般迷离。闻言不禁摇着头崩溃道:“父君……” 郎夋凝视着他,眼底也渐渐渗出泪来,他长长吐气,颤声唤道:“阿怀——” 殷怀没有再回应他,只是摇头的幅度愈大,边退后边抽噎、落泪,手中的弓不堪战栗,却始终瞄准着郎夋。 郎夋则仍趴俯在地,簸着身体,不停地咳。他当年为求速成,修炼邪术,这些年来,本就倍受怨灵阵的反噬,江河日下。 殷怀想起父亲常年冰凉的手和嘴唇——他一直在承受报应—— 殷怀记得在早些年,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还没有病得这样重,偶尔也看会亲自前来汤谷看望自己。 有次夜深,常姨照例在给他唱着小曲,而他昏昏欲睡时,脸颊旁忽被片冰凉轻轻贴过。殷怀迷茫地张眼,就见父君正俯在他床边,见他醒了,又为他掖掖被子,微笑道:“睡吧。” 他那时穿着厚氅,一身寒意,像是刚从极寒之地赶赴回来。殷怀在睡着前还朦朦胧胧地想:父亲既然身体不好,还跑去那么冷的地方做什么呢? 殷怀痛苦地想,这是他应有的报应——他已遭受了报应,或许不需自己……那千万为他驱役的怨灵,那更多被七星罡斗阵殃及、不明不白死去的亡者已在竭力报复他了—— 殷怀下半张脸上的表情忽然接近扭曲,他蓦地阖上双眸,只余一只天眼愤怒瞠目。 郎夋嘴唇张合,似还在诉说着什么,可那只金瞳天眼对此毫无触动。 下一瞬,殷怀急退几步,飞跃而起,翩如惊鸿,张弓放矢—— 光箭出弦,破空一刹,雷鸣电闪,骤雨狂风。 一道惊雷乍落,迸于光箭镞上,光箭颤颤锵鸣。随即支离破碎。而截住它的霹雳则化回凌霄的身形。 他摔跌地面,顾不得自己,慌忙爬向郎夋,关切道:“君上可还安好?” 郎夋由他搀扶站起,眯眼瞧向半空——风、雨、云三位君使此时亦已接踵赶至。 黑云之下,风雨之中,三人合围住殷怀,剑拔弩张。 凌霄见郎夋瞩目战局,又朝自己摆手,恭敬应了声“是”,也掠向云端,朝殷怀高声喝道:“殿下!您断不该如此的!” 殷怀对此置若罔闻,他犹闭合着双目,仅用天眼环视周遭。 暴风雨间杂着雷电,使天地晦蒙阴森。但殷怀的金瞳却在其中放出灿烂盛明之光耀,配上他冷漠神情,有种庄严肃穆。 他环顾一遭,道:“你等阻我?” 其他三人皆不言语,只凌霄道:“殿下现在收手悔过,还来得及。” 殷怀淡淡道:“该悔改的,可不是我。” 凌霄蹙眉,顾忌还有风、雨、云三使在场,不便提起罡斗阵,只能隐晦劝道:“说到底,那些人,和殿下能有什么干系?可君上,他却是您的生身父亲……” 殷怀根本不待他说完,便已再度挽弓,光箭离弦,直向郎夋。 凌霄抽出腰间软剑,甩向那箭。 霹震剑方才割断目标,便又有九只光箭接连射出。 凌霄应接不暇,只得大呼:“拦住他!” 雨使明媚最先动作,她本就位于殷怀身后,闻言扬袖挥出密雨。 容与和肩吾亦见机而动,容与执萧,击阻光箭;肩吾舞剑,带起回风,将他二人来不及拦下的数只箭矢都裹挟其中。 一时之间,风雨大兴。明媚在上降雨,肩吾在下舞风。 抟风急雨宛如洪流,上天入地骤摆飘摇,刹那间吞没殷怀。 凌霄抖霹雳剑导向水柱,点起细细麻麻的电光。 白雨,紫电,黑云,阴风。 风声,雨声,雷声,箫声。 弘阔天地,再不见其他颜色,再难闻其他音响。 九天仿若漏泄,大地为之惊战。 郎夋立在撼震的山头,一直颦蹙的眉尖终于有稍稍的松动。 可就在他将要吐出胸中积郁浊气的一刻,旋风与雨流中,雷声与箫声间,忽现出种搏动—— 这搏动仿若心跳,愈来愈强烈,越来越庞大。竟让那声和色都为它黯然。 郎夋神色一凛,辙身后掠。 下个瞬间,金光破风碾雨地炸开。 风、雨、云、雷四使无不被劲力掀飞—— 一只通体赤金的法相乌鸟舒展翼足,仰颈而唳。 而法相正中,殷怀披头散发、衣裳破碎,几近间裸。他额间那只金瞳天眼此刻已被血色覆盖,像记纯红朱砂。 尽管如此,郎夋依旧能够肯定,它还在死死瞪视着自己。 这种注视使郎夋的面色一分分变沉,但他却没再后撤,任由着殷怀一步步自虚空中朝他踏来。 金乌鸟在他身外奋翅,荡起圈圈灿然光晕。殷怀满弓,一只金箭霎那离弦,化作怒飞金乌,直取郎夋。 然而在它尖喙啄上郎夋眉心的一瞬,郎夋勾唇,笑道:“自投罗网。” 下一刻,他的身形便溃散为浩淼洪波,结成天网,张扬着朝殷怀兜去,将他连同金乌法相一齐罗在网中。 水性至柔,以柔克刚,殷怀被捕网中,无的放矢,突围不得。他的法相金乌在其中扑楞楞乱撞,又被水网束缚弹回。 郎夋又现身在方才消失处,对重新围拢回来的风、雨、云、雷四使吩咐道:“先剔去他的法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