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页
修姱纾出口气,叹道:“理虽如此,但做到谈何容易?” 殷怀道:“所以,更当自勉。” 修姱离开后,常恒才再度出现,收拾起杯盘。 殷怀见他还是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失笑道:“怎么,说你几句,你就不高兴了?” 常恒不答话。 殷怀无奈道:“湘君说得不错,你可真是个小姑娘脾气,时阴时晴不说,还受不得半点闲话。” 常恒立马反唇道:“呵,两个大男人当面调戏`小姑娘’,可真是男子汉行径。” 殷怀被噎了下,也不着恼,只是笑笑。 反倒是常恒,意识到自己的口无遮拦,频频瞟向殷怀,留意对方的反应。 这些日子里,殷怀消瘦得厉害,他的两颊早已深陷,眼下常带乌青。有一次,常恒无意触到殷怀的手,顿觉对方体温远高于常人——他似乎还在低烧着,常恒心想。 殷怀忽而开口道:“我教你的身法动作,你练得如何了?” 常恒随口道:“还行吧。” 殷怀皱眉,道:“还行是什么?既选择修道,便不能懈怠。你先过来,我检查你功课。”说着,他跃上柳梢,折下节柳条,扬手朝常恒抽来。 常恒慌忙侧身闪开,殷怀又反手一记柳鞭,直向他面门打去。 常恒下腰躲避,来不及直起身子,柳鞭便抽中了他腰肢。 力道不重,却带得他站立不稳,侧倒在地。 殷怀跳下柳梢,严厉道:“月旬过去,你却毫无进益,若日后仍如此懒散,我必要罚你。” 常恒应是,刚爬起身,殷怀的柳条便再度抽来。 常恒措手不及,腕间直接被鞭出道红痕。 杨花飞尽时,常恒已能在殷怀的柳鞭下走过十招。 第十一下霍地抽中常恒左脸,发出一道响亮清脆的鞭声。 常恒捂着伤处,眼圈泛泪。 殷怀坐在细柳间,见他不再动作,啧了声,淡淡道:“技不如人受了打,有什么可委屈的。” 常恒落手,仅这片刻,他左颊便已红肿一片,听了这话,更加委屈,泪下潸然,小声嘟囔道:“你也就知道欺负我。” 殷怀瞥过他颊上的血痕,放柔语调,哄道:“将来有一日,你能胜我时,自可打回来解气,我必不还手,怎样?” 常恒气道:“骗子,我打不过你。” 殷怀笑道:“自然是哄你的,便是你真地有一日技过于我,难道还想欺师不成?” 常恒垂眸不语。 朝霞无限,细柳低徊。 殷怀自树上跃下,好言道:“不逗你了,这样吧,今日我要下山一趟,正好可以给你捎带东西回来。你日后想用什么样的兵器?我去给你物色物色。” 常恒道:“我要用刀。” 段怀不自觉皱眉,命令道:“换一种。” 常恒却没被他这不容分说的语气劝退,固执道:“我只要用刀。” 殷怀压着郁火,问道:“理由?” 常恒道:“没有理由。”他平静地回视殷怀,罔顾对方难看的脸色,火上浇油道:“殿下为何不许我用刀?” 殷怀沉默,两人僵峙。 良久,殷怀哑声道:“修道以修心为本,刀性凉薄、凶戾,而你性情未定,容易受到影响……” 常恒硬梆梆道:“但凡兵戈,都要染血,殿下的说法实在立不住脚。” 殷怀不料他敢如此出言忤逆,怒道:“是我平素太纵容你性子了,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换哪种?” 常恒遽然下跪,抬头时直直回视殷怀,面无表情道:“我要同您学刀。” 殷怀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转身拂袖便去。 常恒缓缓低下头,盯着膝前的泥土发了会呆,脸上忽现出讥嘲的神情,他自然能猜出殷怀为何不令他习刀——他只觉得可笑,为对方的惺惺作态。 这就是他的好哥哥呀!幼年时的记忆相隔过远,已渐渐变得模糊。他只隐约记得,在那时自己的眼里,哥哥是值得被他仰望的存在。直到如今重逢,他才发现这印象的荒谬。 ——殷怀光鲜的外表下,有颗软弱的心。 他连揭开真相的勇气都没有,仅仅是直面过往,便让他变得如此脆弱、不堪。 常恒觉得有趣,于是他发起笑来。他笑得肩膀抽动,捧腹落泪,可渐渐地,笑声止住,常恒恢复了面无表情。 他用力抹去泪渍,眼泪却越擦越多,他的皮肤甚至因为搓揉而发红。 常恒最终捂着脸痛哭起来。 ——常娣的坟就那样静静矗立在他身后,仿佛在凝睇着他。 娘生着一双很温柔的杏眼,她对自己说过,这传自她的母族。她说,常氏在昭彰地位显赫,所以她才有资格作为羲和公主的陪媵婢女随嫁入汤谷,每当她说到这里,都会戛然而止。 然后,她就会对常恒不厌其烦地重复:“你是神之子,阿恒,你生下来就从父亲那里得到了神力,等你长大,也会成为神明,介时你要记得,你的母亲出自昭彰常氏,你要给予常氏族人无上荣光。娘会看到那天的,对不对?” 小常恒听不懂她的话,但大概明白她是在说自己的爹也是个了不起的神,和他了不起的哥哥一样。他从没见过他的爹爹,而对方也从来只在娘亲的话里若有似无地存在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