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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浸透积土,哀嚎响彻山谷。 天上的圆月,却如一井无波的清水,兀自泠泠地倒映着人间的飞尘与屠戮。 长夜渐明,榣山即尽,淆水在望。 一路连番的围追堵截终于在天明时分缓缓落下帷幕,而倦极、创极的骑队也暂停下急驰。 常恒于山前勒马下鞍,在他身后,形容狼狈的兵士也纷纷下马。他们大多已丢盔卸甲,露出血迹斑斑的里衣;稍好些的,亦精疲力竭,只恍惚地望向渡口。 柏舟直接从马上滚落下来,跌爬几番,才踉跄到扶桑的马前,失魂落魄地望向扶桑,随即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将一直浑浑噩噩的扶桑拉回神来。 他打马回首,看向榣山——秋风起兮,林叶飒飒,追兵或已在即。 风骤然飘举,将明的天色又瞬息昏暗。下一霎,劲风狂飙,豆雨如泼。 扶桑座下的战马嘶鸣着连连倒退,不堪风雨之势。 常恒见状,上前几步,拉起马缰,高呼道:“大祭司,可在此处渡河回城?” 扶桑哑声道:“敌兵随时追至,待风雨歇些,即刻渡水。” 程群挥退身旁为他包扎伤口的士兵,摇晃着站起,蹒跚着走至扶桑马前丈许,紧接着,遽然下跪,九尺男儿轰然跪地,如玉山崩。 扶桑不安地道:“程将军这是做甚?” 程群稽首,痛哭流涕道:“卑职无能,落入敌军圈套。淳化此次进兵并非意指淆阴,他们大费周章声东击西,设下埋伏,想来是要攻我昌平。” 他再叩首,哽咽着道:“敌军来势汹汹,昌平恐非安巢,卑职恳求大祭司,” 程群抬头,隔着风雨,望向扶桑,声如沥血:“率余部绕城离去,保全自身,毋要再回昌平!” 扶桑喉头上下滚动半晌,翻身下马,上前几步,意欲搀扶他道:“并非是将军的失职,”他哽咽道:“是我执意率兵支援淆阴,将军是为了保护我,才会择城中半数骠骑精兵前来。决策失当者,是我。” 程群脸上的血污已被雨水与涕泪冲刷去大半,黝黑之下竟浮起霜一样的惨白,他坚持跪在原地,恳请道:“追兵即至,请大祭司尽快整顿人马上路,切莫再耽搁了!” 常恒牵着马,朝扶桑走近几步。下一刻,他的步子一顿。 只听凄风苦雨之中,扶桑的声音接近呜咽,他苦涩道:“我已酿成此祸,焉能再在此时临阵脱逃,弃城中百姓、将士于不顾?我也恳请程将军,允许我留下,同昌平共存亡。” 程群闻言,额上青筋暴起,瞠目疾呼:“万万不可!大祭司您身上所系,乃是整个昭彰的安危!您断断不能留在如此危险的地方,万一昌平城陷……” 扶桑厉声打断他,决绝道:“程将军,昌平不会沦落!只要你与我还活着,便不能让昌平拔城!” 角声吹似鸢飞唳天,战鼓擂如烈火烹油。 扶桑与程群伫立城头。残照当楼,关河冷落,淳化大军正在渡水,舟如密蚁,挤满河面。 兵渡少半时,昌平城门忽然洞开,千驾戎车鱼贯而出,彭彭隆隆,如辗雷霆,驶向甫登上岸的敌兵。 战车轮毂交错,卷起漫漫车尘。而转眼之际,淳化的兵阵也已落定,有条不紊地摆出盾阵。 战车即刻与盾阵相接,以排山倒海之势躐垮了最前一行盾士,掩藏在盾士身后的刀兵连忙奋起相搏,砍杀向车前辕马。 战马受创,嘶鸣着践踏向刀兵,这一行突起的兵列也尽数倒在了马下,有残喘者仍要举长刀击刺,被车上的士卒一击毙命。 扶桑道:“我已派人将我的亲笔信送到淆阴,子梧他最迟两天,便会得到消息。以昌平如今的军备,我们最多能守城几日?” 程群沉吟道:“一旬,若是军民戮力同心,昌平能坚守一旬。” 扶桑道:“够了,淆阴派兵支援昌平,最慢只需五日,我们能等到的。” 淳化兵阵后列,忽然攒起一行箭士,张弓贯矢,射向坐在战车上的昭彰将士。 箭矢如雨,战马嘶鸣。一名昭彰将士忽然举起战戈,高喊道:“出不入兮往不反!吾等为大祭司而战!为东君而战!” 其余战士闻声,齐呼道:“为大祭司而战!为东君而战!” 转瞬又是兵戎相接。昭彰为首战车的右骖被刺,鲜血喷溅而出,战马奄奄倒地,战车右轮塌落,车上将士见状,纷纷跳车而下,各自孤身朝淳化兵阵冲杀而去。 围攻之下,焉得全尸。头颅、手臂、腿足……冲入敌阵的士兵瞬间便沦为了纷飞的尸块,殷红的血飞洒在夕照间,落入尽染霞色的淆水中。 扶桑遥望着赴死的车队,双目通红,悲痛道:“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为武士,当如此!程将军,我们断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 他的话音突然顿住,常恒循着扶桑的视线看去,只见程群正怔忡地凝视着水天交接处,眼神绝望而空洞,仿佛正穿越虚空,望向不可名状的过去与未来。 扶桑唤道:“程将军?” 程群收敛目光,苦涩道:“大祭司,程某驻边多年,曾耳闻目睹过大大小小百许场战争,自问早已炼就一副铁石心肠,可纵然是我,也无法忘记两年前那一战后的惨状。凭城远眺,赤血将淆水下流染成了淡绯色,风卷河浪,有同鬼魂在嚎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