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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视那花良久,他蹲下身,从袖中取出又一朵火红石榴花,放置地上,又将坏败的那朵轻柔地捡起,收至袖中。 这一朵榴花应是新采摘下的,朱色鲜妍,瓣上凝雨,如美人啜。 “这是给谁的?”冷不防,身后响起一个带笑的声音,少年猛地跳起,转身看向来者。 参差继续笑吟吟问道:“予哪个红颜知己的?” 这少年的脸上也爬满了苔藓一样厚密的烂疮,此时瞳孔震荡,嘴唇抖动,惊恐的模样比吓他的人要可怖上许多。 随着他身体的抖动,那朵残坏的石榴花从他袖中下落,颓于泥水之中,又被少年无知觉地碾在履下。 少年向后退了几步,戒备地看着他们,突然拔腿就逃,但他步子还未迈出,就被参差抬手制服。 参差毫不费力地以一臂禁锢住少年死命挣扎的身体,另一只手拂上对方的发顶,客气地抱歉道:“小兄弟,你既不肯回答,那我就只能来叨扰片刻——让我亲自看看,这花是送给哪位美人的?” 随着他手盖住少年的颅顶,对方企图挣脱的动作渐渐停止,脸上的惊惧被另一种堪称绝望的痴迷所取代,似沉醉、迷恋,又似悲哀、感伤,这奇异的神色,竟让他那张丑陋的脸有了种畸形的美感。 少顷过后,参差收手,皱眉道:“奇怪……” 他打量着少年那张神色不断变幻的脸,纳罕道:“一个普通幻灵的回忆,为何会有反噬之力?这不可能啊……”说着,又想把手覆上少年的天灵盖。 却听常恒问道:“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参差闻言,回忆着道:“刚刚啊,我想想,是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孩子,背身在大树下跳舞,从春天跳到了冬天,这小子一直在暗处偷偷观察着人家……终于有一天呢,那女孩转过了头,就在我要看见她脸的时候,一股反噬力涌了过来,让我一下子从他这段记忆里被迫抽离出来……照理说,不应该啊?难道是因为那个女孩……对了,那女孩……” 他还在念念叨叨,常恒却不再理会,转而对祝槿道:“阿槿,你要不要也试一下?”他语气温柔,让祝槿下意识便依言,手指探向了那少年的眉心。 指尖甫一接触到那少年的皮肤,难以言喻的惶恐与惊惧便铺天卷地而来,完全淹没了他的五感,祝槿感觉自己仿佛正溺于深水,周遭漆黑一片,而胸腔里窒息憋闷,简直快要炸开。 黑暗过后,眼前渐渐浮现出画面。他看到一轮当头的白日被青铜神树托举在冠心,神树祭器的九座长枝次第伸展,每一枝的末梢都端坐有一只青铜金乌鸟,圆眼尖啄,抬颈朝向烈日。 周遭似乎有风拂过,似乎又寂静得不闻风声。好一段时间里,祝槿眼前都只有这一幅画面。 直到一道冷肃的女声响起,道:“神君在上,若华领昭彰万民拜东君安,愿神君佑我边陲承平,国泰民安。虔请奉君——” 听到这女声的一刻,祝槿忽觉眼眶酸涩,似乎想要落泪。 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祈祷声从四面八方涌来,齐声诵道:“虔请奉君——” 祝槿听到自己的声音也融于其中,这是这具身体的声音。他站在祭台边沿,正举头望向太阳,忽然,这具身体不受控地战栗起来,以至于那道女声喊出“跪”时,僵硬地忘记动作。 ——在原本圆满的白日西侧,不易察觉地亏损出一道黑线,黑色正迅速地侵向日轮中心。 胳膊被用力地下拽,这具身体被人拉着跪在了地上,主持祭典的女声似乎还未察觉这惊变,仍在发号施令:“拜——” “一稽首——” “二稽首——” “三稽首——” …… “九稽首——” 祝槿感觉,少年的身体已经在惊恐中几近虚脱和瘫软。 “礼——”那女声忽地顿住,一种冲动迫使祝槿忽然掌握住了身体的主导,他霍然抬起头—— 只见不远处的祭台之上,一群跪伏的巫觋中央,一个身着大红衣裳的少女背对向自己,正维持着半跪半起的姿势,仰望向九丈高的青铜神树冠头,而在那里,太阳只剩下了最后一道光圈。 “日有食,为阴侵,大凶兆,大凶兆!”突然,一名跪在少女身后的白发巫师涕泗横流地哀嚎起来,顷刻间,掀起一潮又一潮的哗声,原本伏拜的万民纷纷扬头,看向神树冠头那枚失落的太阳。 “日蚀本为天象,”红服少女终于恢复冷静,凛然道:“降日蚀于祭日典,乃是东君的示警,神君断不会无故降罪于虔诚的信众。”她的声音并不算响亮,却奇迹般使喧哗的人群由内而外地平息,亦衬得祭台之上那名白发巫师的痛哭声更加刺耳。 少女的声音犹如一梭冰锥,冷硬尖锐,她斥道:“大长老,不要在拜日典上危言耸听、动摇人心!” 时间在对峙中悄然流逝,大长老的哭声慢慢低了下去,而被食尽的日轮也在收复着失地,复又一寸寸亮了起来,少女紧绷的脊背渐渐放松,她再次朝着白日的方向跪拜。 然而,她的动作被迫中断在了一声马嘶之中,一个风尘仆仆的甲士勒马台前,狼狈地爬上祭台,扑通一声跪倒在红服少女身后。 那少女回首,雷霆怒道:“谁让你到这里来的?你不知道这是这是什么时候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