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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悲寺从来不掩饰九幽鬼王的身份,不说佛子本身,便是曾经的庆宇太子,也是慈悲寺的俗家弟子。 九幽鬼王闻言轻笑,嗓音柔和:“便是这般唤我,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小僧本也不是为了这个才叫的,”苦悲大师不卑不亢答道。 “那就好,你如今准备好送死了吗?”九幽鬼王语气温和耐心,就像关心后辈,和他说出口的话截然相反。 “慈悲救世,舍己渡人,不过舍身而已。” 九幽勾了勾嘴角,慈悲寺的和尚,真是一个个的冥顽不灵。 “舍身渡人?你渡得了什么?” “人生八苦,万般空相,生死皆虚,这世上本就无生无死。世尊让我度世人,我始终不敢忘,我杀他们,就是在渡他们,旁人倒罢了,你们也拦着作甚?” 这个逻辑强词夺理,但仔细想想,也是成立的—— 佛家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凡尘如梦,众生却沉迷在梦中,堕落本性,业力深重,才会循环在生老病死的苦痛里,诸国纷争、北夷入侵、千年饥荒、耽于欢喜享乐……不都是如此吗? 功名利禄皆是虚妄,生老病死亦是如此。 既然生死是虚妄,而且众生又怎么都劝不听,不如手段激烈些,在“梦中”把这些人强行杀了,众生不就彻底觉醒了吗? “我哪里是在害他们,分明是在渡他们。只是众生痴愚,才会心中畏惧,若心无挂碍,便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2]” 九幽鬼王笑得温和:“你们,应该心中欢喜才对啊。” 悲苦大师叹息摇头。 “师叔祖,你着相入魔了。” 第75章 鬼蜮篇8 绿四娘拜别我们, 同景程一起迈入漫天大雪中,从此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后来,蓁蓁问我:“他们都消散了吗?” 说实话, 我不知道。 也许绿四娘把鬼气渡给了景程,继续近在咫尺却永不相见;又也许景程在消散之前见到了绿四娘, 完成心愿后离开了;又或许绿四娘也散去了鬼气, 同自己青梅竹马之人一起离世。 儿时立誓, 同生共死, 不离不弃。 因为这件事,灼华似乎有些变化,变得比之前更傻了点, 常常不言不语,就盯着墙角发呆。 这种症状自从我们住在一起后,已经很久没发作过了。 难道灼华失忆前也有约定终身的人,所以绿四娘和景程的故事才刺激到了他? 我往他手里塞了个烤地瓜, 戳戳他的脸庞, 好奇道:“整天都在想什么呢?” 桃花眼落在我身上, 带着些茫然:“为什么,让,他们, 走?” 这话没头没尾的, 但我却听懂了。 我把地瓜掰开,露出里面金灿灿的香软部分, 啃了口, 才含混道:“咱们也帮不了他们啊。” 连九幽鬼王都说没办法, 只有他们消散前, 才能再见到一面。 等等……灼华之前保护蓁蓁, 现在又想要帮助绿四娘,他莫不是个圣父属性? “他们只是在山中遇到风雪迷路,来我们这里歇脚,吃了两碗面罢了,”我想了想,说道,“有善心是一件好事,但也要看情况。” 有些人不需要你救,也不愿意被救,有些事情你帮不上忙,也不是你的责任。看到什么不幸,就压在自己身上,岂不是会被累垮? “你又不是耶稣基督,背负不了全世界的罪。” 灼华面露不解:“爷,酥饼,鸡,还有肚子?” 我失笑,帮蓁蓁擦了擦小脸,讲起了耶稣的故事:“所以,他最后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了。” 灼华、蓁蓁:…… “好吧,这只是个故事,我不太信基督教那套。我想说的是,即便是满天神佛,也知道什么事情可以插手,什么事情不行。” “如果绿四娘和景程寻求帮助,那我们还可以想想办法。”虽然我觉得自己帮不了。 “但他们没有,相反,她那时候告辞的意思,就是不想旁人掺和。” “四百年了,当年下咒的人都成了灰,什么权臣、权臣女儿、书生、道士……事已至此,还论什么对错?书生该杀,但绿四娘这些年来吃下的无辜之人也该杀吗?” “你觉得她可怜,然而,天底下又有谁不可怜呢?难道你也要学耶稣,把自己钉死在十字架上吗?可即便是耶稣,也没见他最终赎了全人类的罪。” 耶稣死了之后,那些该作妖的人,不是照样作妖? “舍己……渡人。”灼华像魔怔了似的,嘴里念念有词,可能是想起什么东西了。 我不露声色帮他掰开了地瓜,温声问道:“那如果舍己之后,还是渡不了任何一个人呢?” 灼华愣愣看着我。 “傻小子,”我无奈笑道,“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人家让你渡,你又能渡,那当然可以渡。但若是人家不要你来渡,你也不能渡,何必太执着呢?” 太执着就会疯魔,而疯魔就会完球。 灼华讷讷不语,像是懂了,又像是没懂,他傻愣愣地往嘴里塞地瓜,然后被烫得哇哇叫,满屋子乱跑。 很好,他终于恢复正常了,果然美食能解决一切问题,如果不可以,那就再来一份。 冬日还没过,我们便从老樵夫那里,听说了一个坏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