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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赎病公子失败后 第58节

    似乎是察觉到了杜从南疑虑的视线,这名上了岁数的心腹一捋白须,无比坦诚地迎上了他的视线,道:“在下名字陈典,也不瞒杜郎君,我过去的十余年里一直与江愁予谋事。只是近阶段与他矛盾颇深,于许多地方不能与他达成共识,又听闻端王在暗中招揽,故而想承杜郎君一脸面,能在端王面前自荐枕席。”

    江愁予城府颇深,焉知他手下之人是否如此?

    谁知道这是否是他们二人埋的火坑,就等着他跳进去?

    杜从南冷眼看他为自己解开脚镣:“你与他有何矛盾?”

    “吧嗒”一声锁扣拧开,陈典侃侃而谈的语气里能让人体会出一丝不甘:“皇帝登基后势微,而他却怂恿着要推行新法,不就是明摆着将皇帝往火坑里推?我曾奏书劝谏皇帝,谁知好心当成驴肝肺,被连降职三级。而他不过是揭举一人,皇帝却破例为他抬了右丞相,同样是一路侍奉下来,同样是呕心沥血地为他图谋大业,凭何他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我最终成卒卒无名之辈?”

    “再者他任职以来耽于女色,皇帝明知他如此却装作视而不见,此等差别对待如何不令人汗颜?”

    杜从南活络了一下麻痹的关节,漫不经意地道:“牢狱之中危险重重,倒是让你费了一番苦心。”

    陈典语气嘲讽地道:“说起来也不怕杜郎君笑话,江愁予一人背地jian佞,明面上却做些伪善之事。在左相受下监刑一事后他甚至给左相去信,道是凌迟之刑不可谓不残忍,让人用麻套罩了您的面容再行刑。我知道左相他……他与郎君祖父为故交,故而无颜见您,我便趁着机会从狱里将您带走,用一死刑犯顶替。”

    “原来如此。”

    话音落地,只见幽暗的黑林里飞掠过一道黑影。

    陈典哀呼一声,捂着伤口倒地。

    杜从南看着他:“可我还是不信。”

    黑衣人跟着杜从南走远:“郎君,就这样放任他不管了?”

    “不必管他,任他自生自灭罢。”

    两道身影渐渐消失,整个阒寂的幽林里弥漫开刺鼻的血腥味。要不了多久,深林里的群狼虎豹会嗅着味道寻来,秃鹫会将他腐烂的身子啃食干净。陈典仿佛只剩下一口气了,四周皆是他绝望而死寂的喘气声。

    然而离开的杜从南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陈典看见他,咳出一片血雾。

    “我说了……我…我是诚心来投靠的……这回……应该、该相信我了罢……”

    杜从南心中依旧存有一丝疑虑,只是他未展现出来。

    问道:“我带走你,你能有什么用处?”

    “皇帝登基前势力微弱,登基后与朝中大夫不睦……若非、若非是江愁予他成不了什么气候,故而我……谏议从他身上下手。我跟在他身边多年,对他秉性如何行事如何能有……八分的把握。或许在今后您与他的任一场博弈中……我能保您能赢。”

    听上去足够令人心动。

    杜从南命手下将他带上:“启程罢。”

    一行人趁着nongnong夜色赶回了巴蜀。

    手下的人见他无恙,纷纷松了一口气,又问起他打算怎么处置陈典。

    “暂且先关押着,留意他是不是有异常的举动。路上他给我画了江愁予府上的地形布局与所藏机密之处,择日后派人去探探虚实后再作定夺。”杜从南撑在案上,想起一事,“施氏夫妇被他带走后,能确保我们的人伤到二人的要害处了?”

    手下人颔首应是:“那箭已两人胸膛贯穿了,按理活不下多久。”

    杜从南微微松了口气,想着宁愿这两人死了,也不能落到江愁予手里。

    凝重的气氛微微松缓,杜从南闲谈起下属们最近过得如何。

    一帮男人挤挤眼睛,目光投向人群中面容俊朗的男人,道:“望津这两日可是艳福不浅呐,赶路时撞见一名女子遭歹徒非礼,顺手救下来后关切几句,谁知道那名小娘子不要名分地上赶着贴上了。模样中等罢,看起来不似娇生惯养的千金,还算是细皮嫩rou的。”

    杜从南诧异扬眉,顺口问了一句。

    “可打听到是哪部人家的女儿?”

    吴望津摇头笑了笑,说是不知道。

    “是个婢女出身,名字也普普通通的,叫什么凉夏,在家里应当也是个不重要的。”

    杜从南在一旁听着,捏了捏指腹的茧子。

    名字叫凉夏啊。

    第61章

    金丝笼里的夜莺并没有被江晚宁照料得很好, 只因为她自个儿的作息自那一日后便日夜颠倒起来。

    大抵是身子不好的事实遭她耻笑,他即便公务再忙也会坚持留宿府上。江晚宁虽对他冷眼相待,屋外守夜的婢女却隐隐察觉于床笫之事是他占了上风。幽暗房间里间或传出几声冰冷的“扶稳”“挺腰”, 再不济是女郎隐忍难耐的娇呓与怨怼, 伴随着淙淙水流声填充着每一个晚上。

    江晚宁讶于他忽如其来的精力,委婉问过安白怎么回事, 而安白脸色瞬骇,支支吾吾地将话题扯远。

    屋里阒寂如枯井的气氛与屋外夜莺终日凄厉的叫声掺杂在一起,空气里外弥漫着凝涩与苦闷的气息。

    好在是凉夏在这时“探亲”回府,稍微驱散了江晚宁脸上的阴霾。

    “老爷子不争气, 奴婢从府上带过去的银钱被他一夜里输了个精光, 奴婢把他数落一顿后竟又不知上哪个赌坊去了,隔日竟来了数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抢了家里值钱的行当不说还想对奴婢行不轨之事……”凉夏语调上扬, 发红的两靥如朱笔点染,“奴婢本想着是难逃一劫了, 谁知道碰巧出现个公子救下奴婢……”

    正午阳光从蓁蓁草木的罅隙里透进来, 昂贵的绡缎上浮光晃漾。

    凉夏过来时江晚宁才将将起身, 玉骨恹恹地靠在软垫上, 微垂眼睑下隐约藏着两道青黛痕迹。

    她轻轻握住凉夏的手, 终于露出个旷日许久的笑:“之后呢, 之后又发生什么了。”

    “老爷子不思悔过, 奴婢也觉着没什么照料他的必要了, 恰好救下我的人问奴婢……问奴婢要不要跟了他,奴婢见这人襟怀坦白, 从衣冠上看去似是个读书料子, 家里面尚未娶妻纳妾, 便与他一道走了……”

    屋里的婢女绕着床榻,闻言,纷纷向凉夏道喜。

    江晚宁从她话中寻到一丝端倪,难免多问一句:“既然与他一起了,怎不与他好生相处着却回返府上?”

    凉夏绞着手指,低头小声道:“奴婢念着夫人,更想回来照顾夫人。”

    江晚宁将她盯了片刻:“你这般忠心我亦是欢喜,只是你我之间不仅仅是主仆更是幼年玩伴,难免对你的事情多关切两句。凉夏,你可知道救下你之人年几何,所谋何业,家中双亲是否安康,田产多少?你与他发展到了何种地步,是否有过肌肤之亲,他可曾许诺过三媒六聘地娶你进门?”

    温温柔柔的几句却一下子将凉夏的脸上的血色逼褪个干净。

    见她言语支吾,江晚宁没有令她难堪,挥手让婢女们退下。

    大抵猜到了事情如何,也怕她受到外头人的蒙骗,江晚宁忍不住蹙眉再次确认道:“难不成全被我猜中了……你与此人有了肌肤之亲却丁点儿不知他的底细,他甚至连个娶你的承诺都给不出来?”

    凉夏下意识攥紧手,声音登时变得尖锐。

    “望津没有夫人说的这般不堪!”

    “他……他有给过我承诺的!”

    凉夏心口仿佛在油锅里煎炸,充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苦。

    就在一个月之前,她随吴望津来到了巴蜀之地,却在那里意外撞见了本该凌迟而死的杜二郎。杜二郎见了她一面,没有与她解释自己是如何出逃生天的,话题自始自终地绕着夫人转,拳拳之心,令闻者动容。回去后吴望津也给了她承诺,倘若她能回到府上配合杜二郎里应外合救下夫人,日后一定会八抬大轿娶她进门。

    凉夏原本动摇的心彻底得向杜从南倒戈。

    “不瞒夫人说……其实奴婢此番前来是受杜二郎所托。”

    江晚宁面色一紧:“杜二郎他不是……”

    迎上对方错愕的视线,凉夏忐忑地交代了杜从南先前嘱咐过的话,“奴婢已与二郎见过面,他还好好的,除了受些外伤外身子并无什么大碍。对了,他让奴婢回府的目的不仅仅是想说这些,而是让奴婢向您转达、转达……”

    江晚宁的注意力从凉夏身上抽离,微微咬了下唇追问道:“他让你向我转达什么事?”

    “是……是关于夫人外祖父母的事情。”

    冷不丁听到亲人的消息,她脸上一刹浮现过茫然。

    因为江愁予许久之前便告诉她,她爹爹自出事后家族便已衰败,周氏族人要么四散而逃要么避世隐居,不愿与外人相见;她娘亲一家家中从商,施氏夫妻因为女儿亡故的事情悲恸不已,如今一边在外云游一边在找女儿留下的血脉,至今不明踪迹。

    她进入苏州之后便打听到了周氏一族的旧祉,所见所闻皆与江愁予告诉她的无贰,以为施氏夫妻真是云游去了,早晚有一日会回到苏州与她相见。

    顿了顿,她抑住紧张道:“可……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凉夏略显局促地点了下头,如鲠在喉地看了她一眼。

    而江晚宁身陷在柔软的锦被里,被这接二连三的消息砸得晕头转向,一时反应不及,微微泛粉的唇颊含笑,美目流眄中载浮着依稀的期待,又在凉夏沉默的间隙里回归不安,嗔了她一声:“发什么愣呢,凉夏,你说呀。”

    “杜二郎告诉奴婢,他前段日子一直在打听夫人外祖父母的行踪,得知他们二人云游在外时曾在各地创办了数座钱庄,其中财力之雄厚,非一国可挡。他本顺着这一线索摸去,好不容易有了眉目,线索却断在了……断在了郎君这边……”

    户牖外蝉鸣沸腾不倦,惊醒眠寂的风。

    凉夏看着她鬓边青丝轻摇,浓睫晃动。

    愣过之后,唇边已僵硬的弧度慢慢松缓。

    凉夏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她却摇摇头说她长途回府应当是有些累了,不如趁早去厢房歇下,若是有什么话不如等明日再说。凉夏出去时她又把冬温叫进来一趟,模模糊糊的虫燥声里交谈低弱,隐约只听到了她问江愁予什么时候能回来。

    -

    江愁予照例于子时时分归还府上。

    玄色衣上朦胧裹着些许寒凉夜露,步行间衣袂掀起的弧度透出淡淡的血腥与草药的混合气味。他身上并没有往日从政事堂带回的书卷暗香,今日倒像是接触了什么人一般回来,眉宇间锁着些许凝重。

    蒹葭接过他解下的外衣,面露不解地看了安白一眼。

    后者则是轻轻冲她一摇头。

    有些事情涉及夫人的事情,他不方便开口相告。

    安白问道:“夫人可曾歇下了?”

    蒹葭察觉到江愁予睇过来的视线,声音稍微紧绷:“冬温一直在房里陪着,想来夫人还不曾睡下。今儿个正午凉夏探亲回来了,原本顾不上用膳,凉夏走之后便用了,午膳用的木樨糕子汤、蜜糖滴酥……食量比平日稍微小了些……许是和凉夏叙旧久了的缘故。她还问了冬温郎君您什么时候会回来。”

    蒹葭每日都会来向他汇报这些,都是琐碎小事,但今日特地强调了后半句。

    江愁予眸中转瞬即逝过一丝诧异,倏尔沉寂下去。

    如今她已与他无话可说,两个人之间的联系顶多赖于夜晚的每一次交融。

    她这番反常姿态,诧异之余让他多了分防范。

    等沐浴过后身上的血腥气味尽散,他提步去了二人卧房。

    晚风拂动小轩窗边的灯影,疏落光圈投落金丝笼的边缘,折射到阒暗的黑眸中更显几分淡薄冷意。江愁予听到屋里她正和冬温软声咕哝些什么,一时没有进屋,只伫在鸟笼边用指腹抚弄着夜莺温热的羽翼。

    夜莺登时激烈地扑棱翅膀,脚爪上的金锁泠泠撞出声响。

    屋里声音一寂,紧接着冬温匆忙出屋,识趣退下。

    江愁予收回手指,不疾不徐走进屋里。

    见她半卧榻上,一绺青丝凌乱地窝在有如凝玉的锁骨。

    她望着他,他亦瞰着她,二人一时之间都没有言语。

    也不知过去多久,他看着她倦怠地半阖上美目,气息微弱到看不清胸腔的起伏,喉咙里这才闷出一声冷嘲热讽般的质询:“听说今儿个午后腓腓寻了我一次,这事儿听起来倒是稀奇。”

    她顺势接话:“听凉夏说了些事情,有感而发,遂寻了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