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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婢难逃 第85节

    “好。”

    *

    太极殿。

    圣人听完那刺客的招供,犹不敢相信。

    他最信任的两个弟弟,四弟齐王与五弟宁王,无异于他的左膀右臂,齐王骁勇,嫉恶如仇,因此他将重任托付与他。

    宁王闲云野鹤,平日无甚野心,却善解人意,温和谦让,是几个弟弟中的“老好人”,他便爱与五弟下棋品茗,与他诉说心中烦扰之事。

    没想到不仅他最爱重的孩子背叛他,就连血脉相连的亲弟弟,也一直在暗中谋划有朝一日谋权篡位!

    什么淡薄名利,无心权势,全都是他的伪装……

    魏玹再一个眼神,纪乾又带上一人。

    那人手脚俱被绑住,形容狼狈,这人便是那将景王一刀斩落首级的亲信扈从。

    甫一摘掉那人口中的巾子他便迫不及待地大喊,“陛下饶命,小人全都招,小人全都招!”

    景王到底也想不到,他举兵之时与他事先商议好的皇叔宁王不但没有帮他,反而冷眼旁观,观他难成大事,穷途末路之后逃往终南山,为防止他活着将两人间的图谋招出,干脆先杀人灭口,毫不留情地给他背后来了一刀。

    而此时的宁王,尚不知危险早已来临。

    他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那夜圣人举宴,景王逼宫,他安插在宫中的眼线扮成刺客暗中刺杀魏玹。

    虽功败垂成,但后来刺客的尸体已服毒自尽,即使送入大理寺也无人能查出这刺客是为他宁王所差遣,景王逼宫,魏玹又被他视作太子一党,这道罪名正应该记在愚蠢的景王头上。

    至于他私下与景王的谋划,当初景王亲自来找他时宁王便不愿应下,尤其是在听完了他的计划之后。

    但事已至此,倘若他不答应,总不能装作不知道,只能表面敷衍应下,实则作壁上观。

    若见景王有六成胜算,他便立即出兵相助。

    然景王此人一腔孤勇,心中更多想的是报复太子,逼宫当日连圣人与太子究竟位于何处都不曾打听寻到,白白失去了时机,以至于其后狼狈而逃,这不过是他咎由自取。

    宁王暗中派人将知情的景王幕僚杀死,做出畏罪自杀的模样,无人怀疑。

    至于景王,穷途末路,有人邀功求赏,铤而走险,杀死景王亦无可厚非。

    自有了那个忤逆的念头起,宁王就在暗中谋划,豢养了一大批死士为他卖命。

    明明一切按照他的计划顺利进行,但圣人召他入大明宫之前,宁王心中不知为何还是有了不祥的预感。

    这个念头不是凭空而来。因那刺杀魏玹的死士刺杀失败后服毒自尽,他在大理寺中见到时竟面目尽毁,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面容。

    宁王心中不安。

    沉着脸将心腹唤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留了后手之后,宁王才换了一身衣衫,装作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入了宫。

    而宫中等待他的,将是另一场腥风血雨。

    玄武门前,埋伏在四周的金吾卫一见宁王踏入便立即弯弓搭箭将宁王瞄准。

    跟在宁王身旁的陈穆则趁着宁王拔出腰间的刀时一脚将其踢倒在地,众卫士一拥而上,将宁王手脚五花大绑,押解入太极殿。

    圣人一把推开梁文自御阶上奔下来,涨红着脸狠狠搧了宁王一巴掌,又一巴掌,破口大骂道:“畜生!你这畜生!枉朕将你视作亲弟弟,你呢,你竟害死朕的五郎!朕要你给他陪葬!!”

    先前因景王之死圣人已吐过一次血,病重成这般都能使出如此大的力道,直扇得宁王“咕咚”一声一头抢倒在地上,可见圣人心头之愤恨。

    魏玹见状,立即上前制止圣人,“陛下,龙体为重,莫要为了一个jian佞小人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圣人气喘吁吁,由魏玹扶着,坐回了龙椅之上。

    这是魏玹最不愿看到的境况。

    父子相残,兄弟相争。

    是以大酺那夜景王意欲谋反,他故意设计广平郡公杨寿与李祚在宫外产生争执,以拖延时间。

    倘若景王心生反悔之意,或是察觉时机不对,便会作罢。

    可惜的是,景王一腔匹夫之勇,最终死在了宁王的阴险毒计之下。

    景王一死,势必会令太子陷入被动之地,圣人猜忌太子逼死亲弟弟,君臣父子离心,而宁王,他甚至什么都不必做,只需作壁上观,关键时稍稍推波助澜,便可凭白坐收渔翁之利。

    真是他的好皇叔啊。

    这才是真正的心机深沉,道貌岸然,连魏玹都自叹弗如。

    宁王啐了一口口中的血渍,冷笑道:“陛下这身子,看来还能多活几天。”

    “成王败寇,臣弟无话可说。刺客是我所派,景王是我所杀,一切是我所做,又如何?当初太宗皇帝夺权,不也是囚禁高祖,一箭射死亲弟弟,砍下兄长首级挂在玄武门城墙之上?太子,景王,又有哪一个堪配得上这龙椅之位?!”

    “我的好兄长,你悉心栽培了这两个孩子大半辈子,你自己说说,太子那蠢货他配吗?他配吗!你辛辛苦苦二十余载的江山,你放心交到他的手中吗?!”

    宁王犹如癫狂一般地大吼。

    “住口!”魏玹喝断他,“魏绍,你多行不义,何必为自己多找借口!太子不配,莫非你名不正言不顺便配得上!三十年多前你生母郭顺仪早逝,若非陛下心疼你幼年即丧母不得先皇宠爱,将你亲自养在膝下带大,你魏绍又怎会有今日!”

    “一个忘恩负义,薄情寡义的凉薄之人,失道寡助,即使当上皇帝,你也不得善终!”

    宁王被左右卫士缚住,他也不挣脱,只是轻蔑地仰天哈哈大笑道:“云卿,真是我的好侄儿,这么多侄儿中你可知我最欣赏谁?便是你!比起太子,你可真不知强了多少倍!可惜你不是从皇后肚子里爬出来的,否则太子与景王那等蠢货,又焉能比得上你?”

    说罢又对圣人阴阳怪气道:“皇兄,你应当也很后悔罢?当初没有教好太子,令他愈发狂悖骄躁,不思进取,否则若长成云卿这般,你又何必……”

    “绍儿,”圣人淡淡地打断宁王道:“今时今日,你竟还不知悔改,挑拨离间。”

    到底是亲自教养了十几年的亲弟弟,真要下令处决,圣人怎会不心痛。

    尤其是,至今他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这些年所有的兄弟情深,都是虚与委蛇,都是虚情假意。

    圣人忽觉前所未有的疲惫与心累。

    自当上太子之后,他无有一日不兢兢业业,对内文治天下,虚心纳谏,平定jian相权宦动乱,对外北征突厥吐蕃,扩充疆域,偌大的国家自问治理的尚算井井有条,以至于药石无医,将身子拖垮。

    可临到老年,却也不过落得与父皇一般众叛亲离,父子兄弟离心离德的下场。

    “绞刑。”

    他闭上眼睛,湿润的眼角流下一行几不可见的泪来,“拖下去,朕,不想再见到他。”

    宁王瘫倒在地上。

    被带离太极殿之时,他的目光始终直勾勾地落在圣人的脸上。

    可惜,圣人再未看他一眼。

    人的欲望永无止境,获得一个亲王的头衔之后,便会想要得到更多的封邑,更多的权势,更多的拥趸幕僚。

    他也曾是真心想要辅佐过兄长,只是这一切,都没能争得过他内心的欲望。

    太子踏入殿中,看见皇叔宁王神色平静地被押解而出。

    他震惊地看着。

    就在错身而过的刹那,听到那素来温文尔雅的皇叔用低沉嘶哑的声音慢慢说道:“子行,五郎与我死后,你以为一切便结束了吗?”

    宁王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吐出两个字。

    太子瞳孔骤然一缩。

    他尚不知发生了何事,正欲进入里间问个清楚之时,梁文将他拦下道:“殿下,圣上有话齐王世子商议,请您稍候。”

    太子的俊容有一瞬间的扭曲,片刻后,没甚表情地“嗯”了一声。

    ……

    里间,圣人躺在广榻上,捂着胸口一阵咳嗽,咳出大片的血痰,打湿了魏玹手中的帕子。

    他闭眼喘息,犹未发觉。

    殊不知魏玹见状,猛然一攥那帕子,而后将其若无其事地,飞快地藏入袖中,又换出一条干净的帕子递过去。

    待圣人擦拭干净,默了片刻,方才退后两步说道:“陛下,臣自受伤之后,常觉处置朝事力不从心,求陛下允臣脱去官袍,上交兵符,赋闲在家,休养身体。”

    圣人睁开双眼。

    良久良久,强撑着起身看向他,凤眸含泪,长叹一声道:“云卿,朕……对不住你。”

    魏玹没有丝毫犹豫道:“从小到大,陛下将云卿视若己出,即使身死,为国捐躯,又有何妨,臣九死不悔。”

    圣人泪光闪了闪。有一点,弟弟宁王倒是说对了。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圣人终是说道:“好,朕应你,只不过”顿了顿,正色道:“你身边那名婢女,寻个日子,将她送走罢,莫要再留在身边了。”

    若不是因为替她挡箭,魏玹也不会身受重伤,性命垂危,圣人原先对沈漪漪尚有些好感,如今半点不剩。

    魏玹神色就淡淡地,也没应话,只起身道:“陛下保重身子,来日云卿再入宫看您。”

    “云卿!”

    圣人无奈道:“你为她,做了多少出格的事?你如今年纪着实不小了,也该娶妻了!”

    魏玹背着身,重伤一场,他亦消瘦不少,背影颀长而寂寥。

    就在圣人以为魏玹是默认了之时,却又听魏玹一字一句沉声道:“是侄儿领她入宫,她若出事,我先负责。为她挡箭,亦是我心甘情愿,与她无干,不论如何,我都绝不会送走她。”

    “至于娶妻一事,我会回去仔细考量,年后必会给陛下一个交代。”

    *

    宁王谋反未遂,陈穆奉上谕在其府中搜出大量与宫中重臣及军中边关大将往来的书信,下狱之后这些同党在狱中皆供认不讳。

    圣人对此心灰意冷,听从郭奉御的建议,处置宁王之后罢朝月余去了骊山行宫休养,朝中则留给太子监国。

    魏玹辞去兵部尚书及西周大都督一职,正式赋闲在家。

    宁王被判抄家绞刑那一日,春杏将这事当成件稀奇事儿讲给了沈漪漪听,“姑娘,宁王谋反未遂,听说大理寺与刑部皆已下令,明日便将宁王在西市处以绞刑呢!”

    “啪”的一声,还未等沈漪漪开口,窗外,似有人将手中的端盘掉落在了地上。

    “谁呀?”春杏打起帘拢,看见兰蕙一人蹲在地上收拾茶盏。

    “是我,”兰蕙抚着胸口进来,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诧异道:“绞刑……这可是极刑!宁王他一向闲云野鹤,不问朝政,此番是犯什么错了,何至于要被处以极刑?”

    “与景王一样,谋逆呗。”

    春杏在衣橱里翻箱倒柜地给漪漪挑漂亮的裙子,不以为意道:“这些王爷啊,都是好生生的荣华富贵不愿享,偏要去谋逆造反,咱们圣上当政这么些年,政治清明徭役又轻,那些个王爷难道还能比咱们圣上还厉害不成?这不刚起头就给摁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