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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棠没有再问,心头的忧虑忽然消减许多。他想通了一件事,在这名素未谋面的堂弟来到珑园的时候,温鸣玉正在晋安陪伴自己。而今两人回到珑园已近一周,温鸣玉也没有向任何人宣布自己多出一个儿子的消息,甚至连儿子一面都不曾去见。依照温鸣玉的性格,若是看重一个人,必定不会把对方随意丢到角落不管,若他这样做了,那么只有一个原因。 这名亲生骨rou根本不讨温鸣玉的喜欢,他厌恶对方,连对方的脸都不想看见,因为这样会坏了他的心情,温鸣玉从来不会委屈自己。 既然如此,咏棠倒不介意去找找那名不速之客的麻烦,毕竟这个人让他的叔父感到不痛快。任何让温鸣玉不痛快的人,他有名正言顺的理由给对方一个教训。 第二天一早,温鸣玉因公务外出,恰好送给咏棠一个适宜的机会。他早膳也等不及用,带着自己的小厮便杀向北苑。这地方太过偏僻,咏棠在珑园居住多年也不曾踏入过几回,让他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想到这里,咏棠心情很好地偏过头,问跟在自己身后的随从:“小安,昨天我让你查的东西,你查到了吗?” 卢安是管家特意给温少爷挑选的玩伴,陪伴咏棠已有多年,十分聪明伶俐,说话又很得体,深得主人的欢心。他一面替咏棠撑伞,一面扶着对方的手臂,闻言笑答:“大致情况都已经知道了,那位公子姓盛,单名一个欢,年纪比您小一岁,母亲是燕城人氏。我想办法打探过少主人当年的情况,少主人与盛公子的母亲在法国相识,想必是那时候发生的关系。” “哦?他不姓温?”温咏棠不愿聆听叔父的情史,便拣出自己感兴趣的那一段打探。 其实这个问题并不需要第三个人解答,咏棠自己已经得到了答案。温鸣玉不会给自己讨厌的对象赐名,既然那一位没有改变名姓,那他注定无法写入温家的宗谱,更不能继承温鸣玉的家业,咏棠暂时无需忧心自己的地位了。 卢安对咏棠微笑,又说起另外一件事:“打探消息的人说到这里,我便有了疑惑。倘若盛公子的母亲能够和少主人在国外相遇,那家境想必是非富即贵,胜于常人的,又怎么会让盛公子像个乞丐一般流落街头?我追问下去,才得知了一桩不得了的内幕。” 他攀着咏棠的肩膀,附在对方耳边,神秘的压低了自己的声音:“盛家世代从商,家业殷足,但就在盛公子的母亲回国那一年,盛家得罪了一位政府要员,又被查出勾结盗匪,私运军火的事迹,一家人有半数被投进监狱,盛家便因此败落了。” 他人的悲惨往事却在此刻变成咏棠的娱乐,他听得很入神,饶有兴趣地问道:“所以他们此后只能靠要饭来维持生计吗?” 卢安却摇摇头,露出一点不屑的神色:“家人出事后,盛小姐无计维生,又带着孩子,没有人愿意娶她。没有多久,她竟然搬进了烟花巷里,成了一名……”他毕竟年纪小,那两个字不好意思说出口,便朝咏棠挤眉弄眼地发出暗示。 咏棠闻罢,从鄙夷中生出几分痛快,皱起眉头道:“真教人恶心,这家人想法设法地找到这里来,也不怕脏了叔叔的眼睛。” 卢安道:“少爷,没有一家人,盛小姐已经死了。少主人慈悲心肠,这才把那位公子接入珑园的呢。” “哼,恐怕他母亲还未合眼,这位公子便缠上叔叔,迫不及待地想当温家少爷了。”咏棠跺几下脚,把黏在靴底的雪渣震落下来。被踩踏的冰雪染成了难看的黑褐色,那名闯入珑园的少年就如同他脚底这摊烂泥般的残雪,污秽又恶心。咏棠做不到眼不见为净,只好想办法主动让它消失了。 北苑内清寂无比,到处是大片的竹林,在冰天雪地里冷漠地翠绿着,偶有积雪从枝叶上坠落发出的扑簌声。咏棠出发得匆忙,没有带上手炉,十根指头被冻得红肿僵硬。他将手举到嘴边呵了口气,四处寻找佣人的身影,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太过陌生,没有旁人的指引,咏棠竟然不知道该从哪里寻找自己的目标。 所幸北苑不大,他无头苍蝇一般在里面转了几圈,终于找到一条藏匿在幽深竹林里的长廊。长廊尽头是座不大的院子,摆设十分简朴,咏棠找过去的时候,一男一女正背对他站在廊下,不知是在做什么。 女的正值豆蔻年纪,裹着青色短袄与棉裤,头发编成长长一条辫子垂在颈侧,是珑园很寻常的丫鬟打扮。与她相比,另一位的衣装就有些怪异了,这样寒冷的天气,他竟然穿着不太合体的白衬衫与黑色长裤,将袖口松松垮垮地拢到肘间,露出两条白/皙纤瘦的小臂。咏棠注意到对方握着一把铁锹,正在很专注地在铲雪,少许泥雪伴随他的动作飞溅到裤腿上,看得咏棠不住皱眉。 “喂,”他忍不住出声:“你们知不知道我叔叔收留的那个家伙藏在哪里?” 正在忙碌的两个人被他打断,齐齐回头望来。丫鬟见是咏棠,忙交握双手,垂头恭敬地叫了一声:“少爷。” 咏棠没有答应,他正面无表情地打量那名脏兮兮的少年。在看到对方面庞的第一眼,咏棠就断定这位正是自己要寻找的对象。严格来说,少年与温鸣玉容貌并不相似,温鸣玉固然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但他身居上位多年,神情中总有暗敛的威严,比他的美貌更加慑人。眼前的少年眉眼漆黑,肌肤如雪,双目仿佛是两捧盈盈清泉,不笑亦含浓情,简直漂亮到了让人惊叹的地步。而少年微微侧头盯着自己,冷漠又倨傲的神态实在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温鸣玉,证明他们之间的确有不可分割的血缘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