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6)
虽然他自己总是遇人不淑, 碰到牧廉这个小疯子之前也没啥经验,可两个男人眉梢眼角有点什么,姜延看得很准。 说实话, 一开始他都不敢往那方面想,一个劲儿地告诉自己这是君臣情深,到最后实在是骗不了自己了, 还是被吓得够呛。 这是两个什么人?大楚的擎天巨擘。他们俩谈上感情了还得了?一般人闹个别扭断个关系, 伤筋动骨痛彻心扉了不得了,这两人要是闹个别扭断个关系, 大楚朝堂都得抖三抖啊。 所以姜延为这二位主子提心吊胆,生怕他俩出点什么事。 姜延是锦衣近卫指挥使, 陛下手里一把刀,没有比他更近的天子近臣了, 在宫里来来去去,几乎每日里看着,慢慢琢磨出味来, 陛下和定国侯这恋爱谈的, 还挺有意思。 一般而言,不论男男女女,感情中总有一个强势一个弱势,普通男女间往往是男子强势。而两个男子之间,正经谈感情的太少, 真要谈起来,也总有一个弱势些,自觉退一步。 姜延自己和牧廉,按理说是牧廉比较弱势,但这小疯子不可用常理猜度,姜延自己又是个百依百顺的痴情种,所以在卧室之外,基本是个势均力敌的意思。 同样,按照常理,定国侯和陛下谈感情,应该毫无疑问是陛下更强势。 从古到今,和皇帝谈感情的,通常叫做男_宠,或贬称为佞幸,总之是没什么好话,其地位也可见一斑,被宠的被幸的,都是靠着皇帝生活,就别谈什么地位了。 可狄其野是定国侯,为打出打下半壁江山的大楚兵神。 这么一来,加上陛下这个情深似海的劲头,或许也能算是势均力敌,可在姜延观察看来,怎么隐约觉得,陛下甚至还低了一头啊? 姜延越看着,越觉得不大对劲。 要说陛下弱势,那也不对,定国侯明显被陛下控在手里呢。要说陛下强势,似乎也不对,实在没见过谁家皇帝对别人小心成这样。 所以姜延思来想去,毕竟这是牧廉的师父,他还是冒着定国侯暴怒的风险,多嘴来提一两句。 姜延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直说,反而提醒道:师父,您记得去年陛下生日时候,你从秦州给陛下送了个瓷器。 说起那瓷器,虽然过去小半年了,狄其野表情还是立刻郁闷起来。 顾烈自己不愿意过生日,拿孝期挡了,但他不愿意请宴,臣子这个礼还是得送,何况是狄其野这个男友,所以狄其野特地在那之前,借着秦州修点将台的事,偷偷跟着被派去监督并占卜祭台吉日的颜法古,跑到了秦州去。 秦州瓷器出名,狄其野想到顾烈不是刚好提过瓷器么?于是从来不买奢侈品的狄其野狠心花了一大笔银子,买了个怪漂亮的淡紫冰裂纹花瓶。 因为不想误了时间,狄其野还专程派了近卫先送来。 结果回到宫里一问,顾烈遗憾地说,不小心给打碎了。 狄其野一半是心疼银子,一半是郁闷自己第一回 精心给人准备的礼物还送礼不成,顾烈哄了他好几天才哄好,后来狄其野给了顾烈什么补偿,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现在姜延提起来,狄其野还是不开心。 狄其野不知道,但是姜延知道,那花瓶哪里是侍人不小心打碎的,分明是陛下自己砸碎的。 要说砸,也不确切,陛下一见那瓷器,就跟被捅了一刀似的,手往下一落,那花瓶就下地了。 但这并不是最奇怪的点。 最奇怪在于,定国侯偷偷跑出去,陛下整个人的状态就有些微不对了。说愤怒也不是,说担忧又太轻,除了正常上朝议事,其余时间,好像就是在等定国侯回来。 姜延没有把瓷器怎么碎的说出来,但把陛下那段时间的不对劲说了,狄其野听得一愣,他从没想到顾烈已经到了这个份上。 可他一想刚才卧房里的兵书,又觉得恐怕是顾烈在自己面前隐藏得太好。 狄其野不说话,所以姜延斟酌了半晌,接着说:这话本不该我来说,但您是牧廉的师父,也是我的师父,我还是天子近臣,故而斗胆一言。 师父,这就是我的糊涂想头,您听听就算,姜延把心里话说出来,但是我这么冷眼看着,我不知为何觉得,陛下疼你疼得都有些怕你了,随时怕你出事似的。可您是大楚兵神啊?我虽然不知因果,可我觉得,两个人过日子,这么着太累了。 姜延所言,正中狄其野的担忧。 狄其野撑着脸叹了口气。 多谢你,你去吧。 姜延拱拱手,走了。 * 第二天,定国侯也没回来。 大楚帝王温床软枕,就是睡不着。 幸亏顾烈勤政,大楚是两日一早朝,到了第三天散朝的时候,顾烈实在没忍住:定国侯留下。 于是六部九卿喜气洋洋地进了没有陛下的政事堂,今日终于能够按时回家吃饭了,怎能不让人感到快乐。 顾烈板着脸走在前面,狄其野若有所思跟在后面,君臣一前一后回了未央宫,进了小书房。 顾烈往大案后一坐,做足了审问的架势,沉着脸问:定国侯府这么舒服? 都不知道回来了? 狄其野靠着博古架,懒洋洋地回:这得谢您啊,不是您给我布置得宾至如归,我怎么乐不思蜀呢。 乱说话,顾烈给他逗得绷不住脸,那双本该招惹桃花的桃花眼带了分笑意,转而担忧地问,干什么不回来? 狄其野心里叹气。 他走到大案后,倚着案桌边沿,低头问顾烈:我做过什么事,把你吓成这样?我一个大将军,千军万马都动不了我,我回趟侯府,能出什么事? 顾烈避而不答,只强调:你去了两天。 狄其野无可奈何:回家两天怎么了?我要是按照圣旨搬去东宫 不许去,顾烈立刻沉声道。 狄其野出去两天,顾烈其实不是那么不能接受,但狄其野要是想搬走,顾烈不可能答应他。 你 狄其野都不知该说什么。 他叹了口气,坐在顾烈的腿上,抱着顾烈的脖子,将顾烈的玉冠发髻通通拆开,以手为梳,慢慢给顾烈顺发,缓和顾烈的情绪之后,才看着顾烈的眼睛说:你别这样。 不论在哪个时代,除了心灵扭曲的人,没有人是愿意见到爱人受苦的。 如果不能分担这种痛苦,感觉无能为力,还会让人一同痛苦起来。 我在这里,你有什么好担忧的?狄其野很少感到无能为力,他从来是强者,因此这种无能为力不仅让他痛苦,还令他对自己生气,你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你不愿意说,至少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你才不这么担忧? 顾烈紧紧地抱住他,只说了两个字。 别走。 狄其野恨不得咬他的耳朵:我什么时候说要走了?就算我出去两天,我也会回来啊。 顾烈不说话。 狄其野突然领悟,惊讶道:你的意思是,不准我出宫? 不是不准,顾烈违背本心地妥协道,楚初六年过完之前,少出去,好不好? 为什么? 顾烈抱紧他,说了一个不算谎言的谎:我梦见你没了。 或许是顾烈抱得太紧,让狄其野不够余地思考,或许是顾烈的后怕太明显,让狄其野都不忍心。 于是狄其野无奈了,抱怨道:为什么要做这种梦。 就算我是天子,我也管不了自己做什么梦啊,听出狄其野言下的妥协之意,顾烈精神起来,反驳的有条有理。 狄其野眯起眼睛看他:先说好,你这种心态是非常不健康的,为了锻炼你,我觉得非常有隔十天半个月出去住一天的必要。而且,若是打仗,你不许故意不派我去。 或许狄其野自己都没发现,他完全被绕进去了。 隔个十天半个月出去住一天,顾烈完全可以接受,而且,狄其野虽然这么说,但顾烈估摸着他根本想不起来一定要出去。 所以顾烈状似勉强地妥协道:都听你的。 当夜,狄其野似乎还是不高兴,没在顾烈这留宿,回了偏殿睡。 顾烈又是一个人睁着眼。 他忽然听到一声叹息。 顾烈警醒地坐起身来,发觉穿着白色里衣的狄其野抱臂靠着屏风站着,不知看他看了多久。 顾烈好笑:睡不着? 走过来的人对顾烈翻了个大白眼,到底是谁睡不着? 顾烈伸手把人拉上龙榻,触手冰凉,立刻有些心疼:不好好睡觉,乱跑什么。 那我回去了。 说这话的人动都没动,顾烈却把人捞住了,一本正经道:外面冷。 狄其野躺在他怀里笑。 两人视线胶在一起,狄其野发力翻身,把顾烈按住了。 顾烈不急不忙,像是只面对野狼挑衅的大老虎,丛林之王就那么躺着,连尾巴都懒得动。 这么个人,怎么就会有那些莫须有的担忧,狄其野真是想不明白。 顾烈甚至有闲心伸手去暖狄其野的手,问:怎么了? 就你会饿,我不会饿?狄其野有意沉声道。 顾烈开始只觉得好笑,以为狄其野在闹变扭,于是哄道:没说你不会。 狄其野笑了。 顾烈眼睁睁看他吃东西。 要命的是,那双叫敌人胆寒的眼睛,还一直看着自己,挑衅似的,心疼似的,渐渐的,蒙上了一层波光潋滟的水雾。 这哪里是什么白鹤野狼。 这分明是只白狐狸。 作者有话要说: *顾烈:好吃吗? 狄其野(挑眉):占便宜没够? 第94章 晨光熹微 晨光熹微。 由于顾烈这个帝王过于勤政, 所以大楚是两日一朝, 昨日开了早朝, 今日就不必开。 不过,按照顾烈的习惯,就算不开早朝, 天快亮时,他必定起来理事了。 今儿算是破天荒,陛下睡到晨光乍起的时候还没动静, 元宝他们几个伺候太监守在殿外, 互相看了看,都没敢出声。 顾烈怎么舍得起来。 何况, 其实也没睡下多久。 狄其野越是又困又累,在战场上养出的习惯, 就越是容易清醒,所以顾烈跟傻子似的心疼人, 这捏一下,那亲一口,就把狄其野给烦醒了, 软爪糊上大楚帝王的脸, 怒道:走开走开。 一时心软,丢盔弃甲,被人一口气击穿防线打进都城,实在是有愧于兵神之名。 就算是自愿的,还不许人累得心情不好? 顾烈把自家侯爷骨节分明、白皙漂亮、连扛刀磨出的薄茧都那么好看的手拉到嘴边亲了一口:醒了?再睡会儿。 狄其野对准顾烈的视线翻了个大白眼。 顾烈吃饱喝足, 心中不慌,笑得温柔而深情,活脱脱一个笑面虎。 你啊,狄其野捏着顾烈的下巴说,我先前觉得你是能忍,现在我明白了,史官诚不我欺,你还是善谋。 狄其野一般早上起来,没洗漱之前,顾烈想抱着他说话甚至亲近,狄其野是绝对不让的,他嫌脏。 可今儿,确切地说,不到两个时辰之前,他筋疲力尽又不肯就这么睡觉,被顾烈抱去了浴池,两人在浴池待了又足有一个时辰,所以现在也没什么好嫌弃不干净的。 顾烈低声笑笑,心随意动,用怀中人的漂亮锁骨磨牙。 狄其野毫无防备,从嗓子里漏出来那一声让顾烈差点就不管不顾,被狄其野大长腿踹了一脚。 腿筋的酸累又让狄其野怒了:牲口吗你。 你若承认自己是头倔驴,顾烈大义凛然地帮狄其野揉腿,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寡人随定国侯当个牲口,也无妨啊。 狄其野被大楚帝王的厚脸皮震愣当场。 我以前手下大校说得不对,狄其野装作若有所思,慢吞吞地开嘲讽,他跟我说谈恋爱使人成长,到您这,不是成长,您直接进化了。 两个人感情水到渠成,由爱动情是理所当然,虽然身为强者,必然要争一争上下,但狄其野也并不认为屈居人下就是低人一等,他要争,是竞争本性使然,昨夜自投罗网,也是遵从本心,想用能做到的一切让顾烈更安心。 但回过头一琢磨,顾烈这还是虚虚实实、假假真真的哀兵之计。 狄其野自己清楚,顾烈若是端着帝王的谱儿,又或是仗着两人之间的感情,觉得可以不顾狄其野的意愿强来,那他早八百年跑了。反而顾烈这样温柔忍耐着,倒让狄其野过意不去。 之所以说虚虚实实,假假真真,因为狄其野更清楚,顾烈的温柔确实也是真诚的。 顾烈拥有一颗敏锐、体谅他人的心,即使曾经因为种种缘故上了重锁,但那把锁除了让顾烈自己压抑自己,却是不改其心、不动其行。 这样的一颗心,在任何时代,都足以与纯金媲美。 这是狄其野眼中顾烈最迷人之处,也是顾烈总让狄其野感到超出时代的地方。 狄其野确实没想到,在他们二人之间,登基称帝的顾烈不仅没有变,甚至更温柔了。 所以怨不得狄其野兵败如山倒,国境溃退,被战火烧成不夜城,丢盔弃甲,束手就擒。 进化? 顾烈不明白进化一词何解,狄其野毕竟也不是语言学家科普学家,两个人躺在床上,顾烈整个像个老虎圈食般把狄其野圈在怀里,却是在讨论进化、物种演化这种严肃话题。 听狄其野费力差不多把自然演化说明白,顾烈顿时心痛:你说你是被基因改造的返祖异类。既称返祖,言下之意,不就是退化?又说异类,言下之意,你被他人排挤么? 狄其野侧身把脸埋在顾烈的臂弯里笑,笑着笑着又觉得腰酸,怒而咬了顾烈的上臂一口,然后才不当回事地夸道:陛下真聪明。 顿了顿,补充夸了一句:陛下记性真好。 顾烈见不得他这副不把自己的伤病当回事的模样,可也无可奈何,把狄其野抱过来靠趴在自己身上,给他揉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