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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室 第5节

    “小姐,您看秋月这张烂嘴,骂奴婢又是老鼠,又是死猪的,实在太过分。”春花咬牙切齿地说道。

    温庭姝轻拍了拍她的手臂,微笑安抚道:“好了,不必生气,待会儿我好好说一下她,让她给你道歉。”

    春花闻言这才气消。

    吃过早点之后,春花即伺候温庭姝梳妆。秋月回屋补眠,但不敢过于放肆,眯了小片刻,便收拾好自己,便出了院子在府中到处逛了一圈,算着时间回到萃雅楼,温庭姝已经梳好了头,着装完毕,只见她乌云压鬓,斜簪着翠翘,穿着月白色对襟夹袄,外穿月白色绣兰草褙子,系一条淡绿色百褶裙,脸上薄施水粉,轻染胭脂,端得清新脱俗,温婉动人。

    温庭姝让春花领着粗使丫鬟打扫阁楼,随后带着秋月一同去给方夫人请安。

    出了阁楼,见四下无人,秋月才说道:“小姐,奴婢方才出来打探了一番,昨夜之事应该是瞒住了。”

    “嗯。” 温庭姝微颔首,不疾不徐地说道:“待会儿给母亲请过安之后,你便去交代我做的事吧。屋里放着你爱吃的生煎包,你吃了再去。”

    “是。”秋月一拍胸脯,坚定地说道:“小姐且放心,奴婢绝对将事情办好。”

    温庭姝忍不住一笑,想到方才答应春花的事,便道:“方才你对春花说的那些话刻薄了些待会儿给她道个歉吧。”

    秋月吐了吐舌头,想了片刻,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好吧。”说着嘻嘻一笑,“不过,我是看在小姐的面上才给她道歉的。”

    温庭姝掩唇一笑,忽然升起玩闹的心理,便打趣道:“多谢秋月jiejie肯看我的面子。”说完又给秋月福了福身子。

    秋月没想到她家小姐也开起她的玩笑来了,这下可慌得连连后退,涨红着脸,双手使劲摆动,道:“使不得,小姐可折煞奴婢了。”

    温庭姝端正了姿态,好笑道:“瞧你胆子,也不过和猫儿似的。”

    秋月更加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挠头,嘿嘿一笑,“小姐说的极是。”

    * * *

    从方夫人那边请安归来,温庭姝换了一身方便的衣服之后,便去了画室。秋月则听从温庭姝的嘱咐出去办事去了。

    温庭姝的闺楼并列三间,居中那间作为厅堂,温庭姝的闺房靠里,另一间则作为温庭姝的画室和书房,画室与书房之间隔着碧纱橱。

    温庭姝斜倚在窗旁,一手轻轻支着粉颐,低眸思索着事情。她的左侧摆当着花梨木书案,案上乱堆着书籍,诗笺,文房四宝,扇面等物,书案旁边又放着一画架,上面铺了宣纸,上面空白无物。

    春花泡一壶香茗归来,将香茗放在书案上,嘴里抱怨道:“小姐,这秋月也不知道到哪里偷懒去了,人影也不见一个。”

    “许是被我说了一顿,躲起来闷闷不乐去了。待她回来,她会跟你道歉的。”温庭姝没有告诉她秋月的真正去向,轻移莲步,走到画架前面坐下。

    春花去后,温庭姝拿起细笔,根据脑海中的想象,在纸上缓缓勾勒起来。

    前日她的闺友李秀英做了个梦,梦见神女,便想讲神女的模样描绘出来,知她擅长工笔画,便请她绘一幅画,温庭姝答应了。李秀英只将那神女的模样描绘了大概,为了绘这副神女图,温庭姝还专门去翻阅古籍关于神女的记载,比如《神女赋》《洛神赋》等。

    温庭姝一直在画室待到了午时才离去,用完午膳之后,又去画室画了会儿,才回闺房午睡。

    昨夜一宿未睡好,她十分犯困。

    斜日照窗时,温庭姝仍旧芙蓉帐里酣睡,直到外头一阵砰声响起,她才惊醒过来。

    却是秋月进屋时,不小心将椅子撞倒了。

    温庭姝娇慵无力地推枕而起,冲着帘外轻声道:“可是秋月回来了?”

    秋月正蹑手蹑脚地扶起凳子,听闻温庭姝的声音,便转进内室,一边将床帐掀起,一边迫不及待地说道:“小姐,我知道宋公子将那姑娘藏在何处了。”

    温庭姝眼眸凝了凝,却只是淡淡地问:“何处?”

    “青花巷。”

    * * *

    这一日,温庭姝再次出了门,是去寻她的闺友李侍郎家的女儿李秀英。

    温庭姝平日里基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是在阁楼里画画写作,便是焚香弹琴,或与秋月等人下棋,做绣活。

    温庭姝有哥哥和meimei,哥哥是同胞,meimei是赵姨娘所生,只是他们两人都随父亲在京。哥哥温庭霄年二十三岁,孝文九年进士及第,授庶吉士,去岁娶妻柳氏。她那meimei今年才八岁,温庭姝去岁进京见过她一次,生得倒是水灵灵的,就是过于活泼调皮了些,而且不爱读书。

    早些年方夫人和温庭姝也随温世杰在京生活,只是方夫人水土不服,一天到晚总是生病,没办法,方夫人只能带着温庭姝回了老家居住,但后宅事务总是需要女人打理,赵姨娘是温世杰那边的,方夫人不是十分信任她,便让温世杰收了她房里的丫鬟春霞,抬她为姨娘,与赵姨娘在京一起打理后宅事务和侍候温世杰饮食起居。方夫人之所以选春霞,是因为她对自己忠心耿耿,而且精明能干,办事练达,更私心一点的是,春雯是个不孕的,做姑娘起就没来过癸水,所以不论如何,春霞都只能依傍于她。有春霞这眼线在,赵姨娘根本不敢掀起什么风浪。温世杰平日里都是一锅水端平,从不曾在外拈花惹草,只一心国事。因此这些年来,京中后宅安宁,并无龉龃之事发生。

    温庭姝也更喜欢老家的山清水秀,四季如春,只是家中无姐妹兄弟,到底显得有些孤单。

    她一个月大概会出门一次,都是直接乘着轿子去寻闺友,从不曾在外头逗留。

    而最近这三日,她竟出了两次门。从闺友处归来,温庭姝还被秋月怂恿着上了街。自从发生了前夜的事后,温庭姝胆子竟大了许多。

    可见人一旦迈出那一步,有些事似乎比想象中的更容易去做。

    温庭姝从未青天白日的逛过街,坐在暖轿中,

    听着外边吵嚷的人声,她心口不由砰砰直跳,不由轻掀轿帘,悄然地往外看去,市面热闹繁荣,街道两旁,商号林立,买卖兴旺,人烟稠密。

    街道两旁柳树成荫,阳光漏下,风吹酒帘斜卷,令人只觉风光流丽,岁月美好。

    温庭姝远远地瞧着秋月挎着篮子,手拿着纸包往她这边走来。

    来到轿子前,秋月一掀帘子,钻进轿中,将手中纸板递给温庭姝,笑嘻嘻道:“小姐,你最爱吃的糖炒板栗。”

    温庭姝瞥了眼她手上的竹篮子,上面蒙着块麻布,里面也不知装什么,“秋月,你买了什么,怎么去那么久?”

    “小姐等一下便知。”秋月神秘一笑,道,“小姐,我们去青花巷看看吧。”

    宋清的私宅就在青花巷。

    昨日秋月在宋府守株待兔,竟真等到宋清自外头归来,没想到的是宋清没进门,又折返了回去,秋月一路悄悄地跟着宋清的马车,随后随着马车来到青花巷的一所宅子前,她藏在暗处本想找机会瞧一瞧里面的情形,看看宋清是不是来会情人的,岂料宋清很快便出来了。

    无巧不成书,昨夜里那姑娘也跟着宋清袅袅娜娜地走出来,这下可证明了秋月的猜测。

    通过两人间的对话,秋月得知宋清是忘拿了东西,那姑娘名叫雁儿,的的确确是宋清养在外头的姘头,说好听点嘛叫外室。

    回去之后,秋月立即将所有的事情全部告诉了温庭姝。

    听闻秋月说要去青花巷,温庭姝心口猛地一跳,蹙眉问道:“去那做甚?”

    秋月看温庭姝的脸色便知道她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拽了下她的衣袖,怂恿道:“小姐,我们什么也不做,就往那巷子走一遭。白天宋公子在书院,肯定不会去那里的。”

    温庭姝知道这丫头爱玩爱凑热闹,还总是做些荒唐的事来,便偏了偏身子,粉颈微低,“不去。”

    她嘴上说得干脆,但心情却有些复杂。一方面她自小学的礼仪规矩警示着她,她不应该这般,不能够那般,可越是压抑,内心深处越有股反抗情绪在作祟。

    不应该,不能够,可她那克己复礼,被人人称赞守礼君子的未来夫婿,为何却能够如此出格的事来?

    “小姐,您现在不敢去,以后嫁到了宋府,怎么有胆子和那小狐狸精斗?”秋月一手叉着腰儿说道,先前她家小姐要听那小狐狸精的住处,便以为她要摆布那小狐狸精的。

    温庭姝语滞。也不知这丫头脑子里在想什么,妻为贵,妾为贱,贵贱之间有何好斗的。宋清为世家子弟典范,他以后若是宠妾灭妻,那丢脸的是他又非自己。而嫁为人妇,不得犯妒忌一条,若犯了,错的便是她。温庭姝无奈一笑,未与她说自己的想法,只是道:“这并非敢不敢的问题。只是如今我还未曾嫁入宋府,于礼不合。”

    秋月,“奴婢可不知道,礼法中有规定女子不可能去瞧未婚夫婿养的外室?”

    “小姐,你真的看到过有这一条么?”

    “……”温庭姝又是语滞,思索片刻之后,好笑道:“真是拗不过你这讨厌的丫头,去就去吧。”

    温庭姝以拗不过秋月的理由遮掩了自己内心的那点隐秘心思,她其实不怕撞见宋清,毕竟真撞上的话,那心虚的该是宋清,而非她。

    温庭姝令人在青花巷巷口对面的一爿茶馆停了轿子,周边都是石街古巷,别具一番格调,秋月与轿夫等人说要与小姐去逛街,给了他们足够的铜板,让他们进茶馆里喝茶休息等待,轿夫们欢欢喜喜的去了。

    汴阳习俗,未婚女子出门需戴面纱,或戴帷帽,不过时至今日,也就只有大家闺秀才会遮面,平常人家的女子出门几乎都是抛头露面。

    温庭姝戴了面纱,与秋月进了青花巷,没行多久,便来到宋清的私宅大门前,这所宅子看起来不大,但胜在古香典雅,周边环境静谧幽雅,槐荫遮天蔽日。

    温庭姝此刻对这宅子以及里面住的人并无兴趣,只担心有人路过,看到她们。

    温庭姝纤手紧着罗帕,捂着如小鹿乱撞的心口看了那紧闭的大门一眼,便与秋月说要走。

    秋月却拽住了她,神秘兮兮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掀开盖在篮子上的粗麻布,笑嘻嘻地说道:“小姐,你看。”

    温庭姝这才知道那篮子里面装的是何物:发臭的鸡蛋鸭蛋和烂菜叶,温庭姝轻捂口鼻,微蹙眉头,“秋月,你找来这些东西作甚?”

    秋月眼眸闪过一抹狡黠,咧开嘴笑道:“小姐,你再看。”说着从篮子里拿起一臭鸡蛋,猛地砸向那朱红色紧闭的大门。

    “啪”的一声,鸡蛋砸在那狮形兽面铜环上,蛋液顺着门板缓缓流下。

    温庭姝怔住,吓得只觉得心那间停止了跳动,直到一股恶臭味随风拂来,温庭姝回过神来,额角抽紧,不由握住秋月的手臂,急声道:

    “不可,不可。”温庭姝额角抽紧,她知晓她这丫头没规矩,但却没想到如此没规矩。

    “小姐,你总是如此小心翼翼地,这不可,那不可,活着太累了。我觉得扔臭鸡蛋还是便宜了他们。小姐你是占理的,此事若传出去,谁不说一句,这宋公子实在太过分。”秋月说着又抓了一把烂菜叶砸过去,“小姐,你也来啊。”

    温庭姝握着秋月的手渐渐松了,她若做出如此荒唐出格之举,被人知晓,她只怕要名声扫地。

    可是,若无人看见,谁能知晓?

    不,这不是大家闺秀能做的事。可她的内心为何却在蠢蠢欲动。

    温庭姝看着秋月催促赞同的目光,不禁轻颤着手,伸向篮子捡起一枚鸡蛋,心刹那间狂跳不止,那剧烈的声音仿佛盖过周围一切声音。

    在秋月的鼓励下,她抿紧唇娇喉滚动了下,随即扬起手,将那枚臭鸡蛋往朱门上砸去,当啪的一声响传到温庭姝的耳中,她两瓣嫣红的唇微松,角情不自禁地扬起一丝轻浅的弧度。

    她不知晓自己是出自什么心理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只是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冲破枷锁,从体内逃了出来,内心慌张、不安、还有些……兴奋。

    秋月没想到自己这次竟然没有劝很久。她就知晓,她家小姐就是在压抑自己,她拿起鸡蛋和烂菜叶,彻底放大了胆子,一手叉着腰儿,骂咧咧道:“这臭鸡蛋配烂菜叶,刚好。”说着又笑嘻嘻地看着温庭姝,眼神中似乎带着些许挑衅。

    温庭姝看了秋月一眼,内心隐隐不服,她做小姐的总不能输了丫头,但她到底稳重惯了,不好意思像她叉着腰儿,只拿起烂菜叶扔过去,最后在秋月炯炯的目光之下,吴侬软语地小声说道:“宋清是臭鸡蛋,烂菜叶。”骂完还脸晕红霞,不好意思地微低了头。

    秋月有些惊讶了,“小姐做得好。”秋月不禁夸赞道,随后笑嘻嘻地又抓起一把烂菜叶扔去。

    温庭姝内心受到鼓舞,也抓着一把菜叶,抿着嘴唇要笑不笑地砸向门。

    而就在两人砸得欢快之时,里面突然传来一妇人的骂声:“哪个天收雷公劈的!在人家的宅门口吵闹!”

    温庭姝被这尖厉的声音吓了一跳,伸向篮子的手快速地缩了回去,温庭姝头一回做这种事,不知如何是好,正神色惊慌,手足无措之际,秋月一把拽起她的手腕,大喊一声:“小姐快跑!”喊完拉起她就往巷口冲。

    温庭姝从未遇过此类情形,顿时吓得芳容失色,但没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跟着秋月一起跑,她自小学的行路礼仪是身为女子需轻行缓步,不得同男子一般跑跑跳跳,如今她却这光天化日之下,有人迹的大路上狼狈奔跑,不仅失礼,然而若被人识破身份,那更是丢脸,可是内心却又隐隐升起一股莫名的雀跃。

    温庭姝原是深闺千金,纤纤弱质,狂跑了没多久,便娇喘吁吁,头晕目眩起来。

    两人跑出了巷口,人便多了起来,料后边无人再追,两人停止奔跑。

    温庭姝捏着罗帕,捂着狂跳不止的心口,好不容易得以喘上一口气,左侧蓦地冒出一板车,车上装载着一堆货物,推车的人大概未看到她们,直直朝她们冲来,秋月眼尖儿,惊喊一声,“小姐小心!”说着双手一伸,忙将温庭姝往前一推。

    温庭姝双腿早已发软,再被秋月这么一推,不用跌向路中央,一个趔趄,脸纱飘飞落地,正巧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眼看马上就要撞着人,马车上的驭者惊了一跳,忙拽紧缰绳,强硬地勒停马匹,马被勒得生疼,不由扬蹄长嘶。

    马蹄近在咫尺,一股腥臊气息扑面而来,温庭姝不由吓得面色惨白,腿一软,无力地跌坐在地,闹了这么大的动静,有好事的人围观上来。

    温庭姝此刻有种浑身裸露着被人围观的难堪羞耻感,她不由低下头,以衣袖遮面,浑身瑟瑟颤抖,恨不得有个地洞能让她钻进去。

    另一旁的秋月已经急上了头,想要去护住温庭姝,却被那板车阻挡,她往左,板车往左,她往右,板车也往右,气得秋月跳脚,一脚蹬去,板车的货物纷纷翻落而下,秋月这才往温庭姝的方向冲去,但一抹红影却比她更快地到达温庭姝身旁,秋月看清来人,脚步不由一顿,随即被紧跟而上的板车主人缠住。

    就在温庭姝羞耻欲死之际,仿佛有片火云自头顶上方罩来,将她整个人藏在了一片暗影中,阻隔众人探究看戏的目光。温庭姝一抬眸,蓦地撞进一双冰冷深黑的凤眸,不由怔住。江世子……

    “没事?”江宴看着她梨花般苍白的面容,微眯了眼睛。

    他的嗓音如同前夜般沉稳和优雅,只是再听不出一丝温情与安抚,只听得出其中的冷淡,但尽管如此温庭姝仍旧有些想哭。

    “没……没事……”温庭姝唇轻颤着,眼眸水光氤氲,仿佛掉落水中奄奄一息的人抓住救命稻草般,精神有片刻的松懈,待他闻到他身上的淡淡脂粉香气时,温庭姝蓦然意识到自己当下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