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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上天堂 第32节

    吧台附近乌泱泱挤了好多人,比我过来之前热闹太多。

    人很难克制从众的本能,我做不来克己复礼的圣人,手里拿着酒,站直身子,也朝小嘉看的方向望去。

    吧台暖黄和幽蓝的灯光相叠。

    美人面交错,雾鬓云鬟层出。视线挤开浮华场,透过蒸腾的烟和酒气,我在世界尽头看见裴雁来的脸。

    第31章 普陀山处处是慈航

    他好像在看这个方向。但路人走过,挡住我的视线,我没机会确定。

    无需核对日程表我也记得,裴雁来今晚是和腾源国际法务的人应酬,明早的飞机飞北美,按理说不该出现在这里。

    是我喝多了吗?

    理智上,我清楚认错人的概率或许更高一些,可在经年见不到本尊的那段荒唐过往中,即便在梦中无数次描摹这张脸,我也从没在清醒时将形容有半分肖似的路人甲乙丙错认成他裴雁来。

    惊疑不定间,我用手搓一把眼睛。再抬头时,阻碍视线的过路人已然离开,而裴雁来还在那里。

    铅灰色衬衫,黑色西裤,袖子半卷至肘部,他的小臂肌rou紧实,线条在光下凶悍又漂亮。

    原来不是幻觉。我后知后觉意识到。

    晚上十点,学生该上床安睡的时间,却正是夜店群魔乱舞的高峰期。

    dj摇得很嗨,小嘉往吧台的方向挤了几步,只看单薄如纸片的背影就能看出魂不守舍,走路都走不稳。

    我用脚趾都能猜出他是为了什么。

    裴雁来这种道行的狐狸精,就算不抛媚眼,也会有一批上赶着被他吸成人干的色中饿鬼,比之过江之鲫有过无不及。

    他无意中招惹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而我作为助理,妒火中烧之余,替他善后也是应尽的本分。

    “停一停。”

    一只手还拎着酒瓶,我走上前,手臂一展,拦住神不思蜀的小嘉。

    小嘉撞到我的小臂,受惊一样顿在原地。但有前面那段因缘际会在,他会错了意,眼神警惕,说:“之前的事是我不对,我道歉,真的对不起,我下次不敢了。你放我走好不好?”

    我轻轻拨了他一把,确实很轻,他像被风吹翻的纸片一样,往后飘了两步。

    “我不想对你做什么。”我解释,可听起来很像威胁:“前提是你老实一点。”

    小嘉虚虚看裴雁来一眼,然后摇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面无表情重复:“意思就是,离他远点。”

    不需要多余的修饰,这个“他”的指向性都已经足够明确。没人会在裴雁来在的地方还能注视别人,从高中那会开始就是这样,总是这样。

    小嘉神色微妙:“你们认识?他是你什么人?”

    我该说“上司”,但话到嘴边,突然急转弯,变了味。我微皱起眉,沉声警告:“只说最后一遍,你不要凑上去。否则我不保证我会做什么。”

    语焉不详会萌生暧昧。我卑劣地享受这份虚假的不清不楚。

    没再理会小嘉,我莽撞挤开人群。耳畔抱怨和骂声叫得响,混成一片不甚清晰,但我无暇顾及。

    对我的出现,裴雁来似乎并不意外。

    他拿了酒,转身要离开。我脱口而出一个“裴”,不敢期待他有所反应,身体先于大脑,挫败地塌下肩。

    没想到的是,他竟在不远处停下了。

    他侧过来,半张脸被迷幻的光照得像油画,留给我一道锋利的眼尾,像在等我的下文。

    今天什么日子?

    事出反常,裴雁来竟然不做恶鬼做菩萨。

    我忙追问:“裴律,你怎么在这里?”

    但话问出口,我就意识到环境太过嘈杂,这个分贝裴雁来压根听不清楚。不做无用功,我打算追过去。

    人流量大,摩肩擦踵,没疾走两步,我就被层层叠叠的过客撞歪三回。等到挤出地颤和吧台的包围圈,我已经找不到裴雁来的踪迹。

    我暗骂一声时运不济,在昏暗的环境中环视半圈也一无所获,但当目光扫过夜店的东南角,却有意外发现。

    东南角是一处卡座,和其他位置不同,模糊能看出桌上没摆成排成列的酒瓶,显得空旷。耿一直正坐在沙发上,冲我挥手。

    我诧异地走进,才发现藏在阴影中的沙发拐角处还坐着裴雁来。

    “山,快来。”耿一直招手,多半因为不久前的对话,我看出他有些犹豫:“巧不巧,你看这是谁?”

    我没想太多,站在桌边:“知道,我们刚刚遇到了。”顿了顿,我看向裴雁来,正式地打了招呼:“裴律。”

    裴雁来手里玻璃杯底还有些琥珀色的酒液,杯子在转,酒也跟着一圈圈地走。

    “坐。”很意外,当着耿一直,他今天格外给我面子,勾唇对我笑笑,灯光昏暗迷离,在阴影里简直恃美行凶:“刚应酬完,腾源那边的人先走了,酒有点上头,我在这儿缓缓。”他转向耿一直,“没想到遇见你们。”

    都是成年人,缓和气氛的场面功夫就算耿一直也会做。他“嗨”了一声:“我最近太忙了,好不容易有时间出来玩儿,明天又是周末,正好约小山出来浪一波。”

    我坐在耿一直旁边,他顺手揽我肩膀,哥们之间这么做正常不过。但我也不知道在和谁将心比心,无谓的顾忌太多,肩一抖,把他甩开。

    耿一直神经粗,并不放心上,继续道:“小毛那几个,十二月初招呼班里人聚会,说给你接风。但你和小山都没去,太遗憾了。”

    裴雁来手腕稍动,把杯底的威士忌喝干净:“以后还有机会。”

    他的工作日程我清楚。我没忍住,接话:“年底有大案,所里太忙,分身乏术。”

    耿一直:“是,是。我知道,听你提了……那什么强jian案,是吧。”

    我强调:“是jian杀案。”

    耿一直挠头:“哎对不起对不起,我记性忒差,过眼就忘。”

    裴雁来把杯子放下,像是觉得好笑:“又不是考试,你不搞法律,不清楚这个很正常。道什么歉,这么客气。”

    耿一直也觉得自己傻叉,嘿嘿乐了两声:“我那姥爷,长这么大没见过几回。这两个礼拜我在医院陪床,他整天不是骂我不如我表弟出息,就是考我这,考我那,完了不满意,我还得点头哈腰当孙子。接顺口了。”

    裴雁来适时露出一个略显意外的神情:“老人身体不好?”

    喝了口酒,耿一直随口道:“肺癌四期,多器官转移。发现得晚,只能熬日子,手术和化疗都行不通。”

    “…抱歉。”裴雁来垂目轻声。

    耿一直摆手:“没事,不是亲的,没感情。我就是尽尽孝道,履行子孙义务。”

    裴雁来没做评价,只看了我一眼,说:“有什么需要,可以联系我和林助。”

    像倒带回走神会被老师点名的学生时代,我有些怔愣,又有些麻木。

    林助,多生疏又多熟稔。

    上司和助理——现在想想,居然是裴雁来和我能说出口最体面的关系。

    第32章 无常

    耿一直姥爷早年汽车产业起家,上世纪末转投环保企业,算是树大根深,网络百科上有名有姓。裴雁来有所了解并不奇怪。

    “既然班长都开口了,那我也不跟你们客气。”耿一直抹了把额头,说:“到时候如果有遗产官司,我可真要束缊乞火,登门求助了啊。”

    我有点儿诧异,挑眉看他。也不知道“继姥爷”对他进行了什么改造,短短十多天,连成语都说顺了。

    裴雁来点头,和他碰了个杯:“鼎润有几位擅长遗产官司的律师,好说。”

    舞曲换了一首,更闹耳朵。多面切割的玻璃杯相撞,但夜场里这样矮的响声瞬息就被吞没。

    这杯见了底,耿一直显然还想说点什么,但裴雁来一顿,突然从口袋摸出手机。

    “抱歉。”他面上挂起歉意的浅笑,指腹摩挲屏幕:“叫的代驾到了。我们……”

    我反应很快,答:“老耿的代驾差不多也该到了。”

    耿一直从善如流地低头,检查手机收件箱,两秒后拍了拍大腿:“哎,还真是。地方太吵,我都没听着消息提醒。”

    裴雁来拎起外套,起身:“一起吧。”

    耿一直,我,还有裴雁来。久违的搭配。

    高中那会儿去食堂抢午饭,偶尔会是这个阵型。

    耳边是耿一直聒噪的环绕立体声,我端着十块钱的餐盘,一荤一素二两米,刮下来的油能再炒一盘辣椒rou丝,碗里是刷锅水一样没有蛋的蛋花汤,塞进嘴里一口薯条鸡,抬头就能看到裴雁来。

    同色校服乌泱泱填满焦点后的背景,躁动被我嚼碎,大庭广众下只能吞进肚子,我感到欢愉,同时也感到不甘。

    但现在去想,那却是一段无法追溯、不可再得的好日子。

    出了酒吧大门,空气变得清新,讲话也终于不用扯着嗓子。

    裴雁来和耿一直的车只隔了两个车位,就在夜店门口。两位穿着印有平台logo羽绒马甲的代驾已经一边一个站在车边。我扫了一眼马甲上的卡通羊,很眼熟,是李阳鸣原来公司的标识。

    或许是裴雁来今晚罕见的态度让我松懈,看到黑色雷克萨斯的一瞬,我突然萌生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念头。

    我停下脚步,干咳一声:“那个……”

    一开口,两人都停下来看我。

    我深吸一口气,企图放缓心率:“裴律,明早我要去机场帮胡律师接人,你看能不能一起过去?我接完人,就把车给你开回所里。”

    耿一直一贯不会看人眼色,晚上又喝了酒,像是脑子被灌了马尿。张口就拆我台。

    “哎,你不是说开我的……”

    形势不妙,我咬着后槽牙,侧踏一步,踩上他的鞋。耿一直疼地倒抽一口气,脸上肌rou瞬间提起来,很夸张。

    好在他终于明白我的良苦用心,把气吐出来时,说出的话就拐了一百八十度的弯。

    “哦对,是,我明一早就要开车去医院,跟你说过了,哥们儿我爱莫能助。今天晚上喝多了,差点给忘了。”

    喝了酒,食道烧得发干。我舔舔嘴,心里忐忑:“裴律,可以吗?”

    “chaos”的霓虹灯似真似幻地映在裴雁来脸上。他的表情沉静,光模糊了轮廓的边界,所以显出虚假的慈悲。

    上唇比下唇薄,唇峰边界清晰,颜色偏向深浅适中的rou桂。

    很适合接吻的唇形。我这么想,嘴角的疤却开始隐隐作痛。

    ——藏在后面的獠牙尖锐,我吃过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