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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击一缸清水倒映爱人

    为将决心表得更叫人信服,除去他们继续拿捏我的后患,我干脆对微怔住的元琳琅说起谎来,“我谈了个新男朋友,所以可能没法儿再给你们帮上一点忙。”

    “你——这么快?”我想元琳琅是拿定主意觉得我会二话不说回到李东吾身边的。我跟他五年,在外人眼里都是一心不移的,哪怕仅仅是看对眼他的钱包,简直要打破这个时代年轻人钟情易于消化的爱情速食的偏见。她很快调整好表情,倒像是与知心姐妹说话,“看来你还是年轻,比老李容易走得出,我们这个年龄还是爱念旧情,伤身伤神的——不过这对你来说,是好事,你这么年轻。”

    我坐定,任窗外景观如团状马赛克活泛地向后游去,脸上的笑冻了一层冰壳牢牢的不会碎,也许方才与李东吾的闹剧只是我清醒地害了一场绮梦,我的某些部分将永远地收留在那栋遥远的房子里,抛在眼后再看不到,若想了无痕迹,只需回家——我的出租屋里——在不管用的浴霸暖灯下清洗一遍身体。

    元琳琅将我送回住的地方,就像对待并未谈拢生意却还有可能继续合作的客户,她还是客气地与我道别,并送出一封红包,上面附有接下来一年的生肖贴纸,就让人很难想到是她遣散费的后续,我手往回撤,她还是不紧不慢地塞上来,“这算我的,和老李没关系,你就当我的新年礼物,这些年他都没短缺你什么,你突然搬出来也是要过渡适应的,”我的手指失去力气,就像防盗门前贴的换锁起名之类的小广告突然摊了一身露在人前,她却不带取笑的,“你人很好,对自己就得好好的。”

    我捏着里面厚厚的一迭,目送车开走,站在冷风里下单了一盒紧急避孕药,不知道若是在元琳琅车上这么做,她还肯不肯觉得我人很好。

    以前我躲避回我妈家过年,用了许多一戳就破的肥皂泡般的谎话,无良上司棘手案件大病小痛每年地都降临到我身上,好在我从来没说过陪男朋友回家过年这种类型的,尽量地去抹淡这个词在我们对话中的浓度——好在她是最乐得清静不过的一个人,哪怕我们只是远远地住在城市的两头,我也从没收到过她忙年时做的酱货熟食,只忙着拆李东吾让人运回来的各式各样的新年礼盒。

    因此这一次我提前好些日子去她家里送些年货——她若能细心一点识破,会发觉内容不再那样贵重难得——说是工作原因不回来过,她轻巧地默许了,不追问。只将电视开得很热闹,我们各坐在沙发两头,我生怕再被问到恋爱婚嫁这些问题,不自觉将背绷得直直的,她倒是熟于应付我们母女间的无话可说,边剥坚果边看娱乐新闻。

    但总是要问,“你和男朋友还没定下来?我一直等着见一见。”上次也这么说的来着。

    我佯装从容,心却像她手里敲来碾去的坚果壳,不是难过,只是难堪,我能在妈面前搪塞不依靠她也过得不赖的凭证站不住脚了,金身碎裂,原形毕露,“没以前喜欢,前段时间分开了。”

    她手上动作一滞,起身,取来一只指甲剪,我看着她将劈掉的那截指甲铰下来混进碎壳堆里,又捧起一把坑洼还带星点外皮的坚果rou,有点试探地送到我手里,我却没接拢,“了了,你和妈说实话——”

    “演员褚姿仪被拍深夜与李氏集团董事长李东吾车内私会,传闻李东吾婚事将近,订婚对象却另有其人……”电视里,主播略显浮夸的腔调让我险些哆嗦掉满手的坚果rou,我生生拦掉妈就要问出来的那句话,甚至鬼使神差地拉着她坐得近了些,“等等,大新闻,这得预定热搜头条了吧——褚姿仪,她演过什么啊?”

    没听清我妈回答哪些剧名,总之是我没看过的,只顾着去看那放大到整个电视屏幕都有些失真的偷拍照,那个司机应该不是周秘,想是李东吾也不好意思让他一个大秘书整天就干些接送情人的差事,脸上被可有可无地打了码。后座那两个人,倒也说不上亲密依偎,更没什么缠绵激吻的镜头(当然,也许电视台为尺度限制不能全部公开也有可能),女的漂亮,但不认识,笑得很开心,男的,一粒果仁在我牙间不经意地咬碎,没什么表情,可不就是李东吾。

    新闻说他们一起回某某公寓,几时出来的没捕捉到,我听了路线,好在不是他分给我住的独栋,也许里面还没来得及将我的痕迹彻底毁去,带去给新情人看到总会徒增烦恼——微不可察的,我能感受到身体正在极小幅度地颤抖着,那种奇异的亢奋通过视觉神经传送到每块血rou,我敢说绝不是被背叛的愤怒与悲伤,毕竟谁都没规定主人在被旧宠物咬伤后领养新宠物的间隔时间,元琳琅说得对,贪恋旧情,总是伤神伤身的——可是想到他不久之前还带着病把我按在床上发xiele一把,我的身体又有点后知后觉的被抛弃感,慢慢地,在内部沁出一些酸苦的汁液。

    我始终不会去咬定李东吾爱或不爱我,但我却比谁都明白他很需要我,就像小孩陪睡的安枕布偶,那一个小小的、小小的位置就是我在他心里安放的,在分手之前,我想过无数次无数个元琳琅的出现,也就脱敏疗法般独自演习了好多次离别,真正发生时便不觉得钻心的痛苦——可我从没想过这位女演员之类的出现,那个我坐惯的后座,原来是可以像替换装般任许多人坐上去,我们都只是其上到期可抛的布娃娃。

    早已放到其他新闻,我妈却还是有些在意的,“这个李东吾是谁,很有钱吗?看着可比褚姿仪大不少……”

    我起身,手掌被来不及吃的坚果硌出些许痕迹,“我要走了妈,突然想到有个邮件在公司电脑上忘记发。”——我妈回过神来,哎哎地对我的背影说下周我炸茄盒,你来拿点回去过年,我说不用,我一个人吃不了那么些——两个人的时候,他也不会陪我吃下这些,我更不好意思拿出那些家里厨房能一连从初一吃到十五的炸物,那么很多年不吃的东西,我不会再去吃了。

    那张照片里的李东吾,看上去全然好了,不是那个虚弱又颓唐的中年人老李,他被褚姿仪望着的那副隔膜姿态,就像在大学分享会当主持人的那个午后,我从皮沙发边抬起头去仰望他的欧阳,那样光鲜而陌生,偏偏又透露出能给人许多好东西的信号,于是我便痴痴地去追着,许多年——走得出,是好事,他人很好,没理由对自己不好。

    只是我有些溃败地发觉,原来就算李东吾对我做了这么些招人恨的事,我居然还是觉得他是个好人,也许是我对他做得更坏,又或者这也是种变相的一往而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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