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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的视角在铺子外是看不到的,围观者们的好奇心被吊到了极致,甚至有人想偷偷进去瞧瞧。 孟易,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的。 他刚挤进人群的时候甚至都没人认出他来,只因男人衣冠不整,面色惨白,发髻都歪了,活像个土匪窝里逃出来的,哪有半分原先老字号当家人的体面。 直到他奋力挤到了铺子门口,瞧见“黄粮一孟”的牌子已经消失无踪,铺子外面摆满了空荡荡的米缸,那个写着标价的牌子好似扇在他面上的一耳光。 孟易踉跄了一步险些歪倒,而后疯了一样冲进大堂里,破口大骂了起来。 这番举动终于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投入了一颗巨石。 “孟掌柜,这不是孟掌柜吗!” “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他骂的什么?齐家骗走了他的铺子?” 终于有人提到了熟悉的字眼。 “齐家,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前些日子在坊市外挂着日息一厘放银的齐家是不是?” 这时,孟易已经骂得嗓子都哑了,可铺子里根本没人理会他。 他气得面色青白。 天知道他等了三日都没等到齐家的银子,今日一早在直接逃跑和上门问问的之间选了上门问问。 哪知,在巷子拐角处,他居然撞见了那个当日来买他铺子的“江都”商队头领,还听到旁人唤他家主。 家主,齐家家主,低价买走了他的铺子就是那放银的齐家家主! 如同一道惊雷劈过晴空,孟易几乎是一瞬间想明白了所有关键。 齐家先用低出息放银引京中有困难的商户自曝短处,然后从里面挑了最肥的来宰! 孟易气得直打哆嗦,可理智告诉他木已成舟,眼下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只能依照原计划出逃。 只是没了齐家借他的银子做盘缠,他这一路上恐怕好活不了。 打碎牙齿和血吞,他正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可身后的另一条巷子里突然传来谈话声。 “你确定孟易那狗东西往这儿跑了?借了老子的钱就跑?看老子不打断他的腿!” 孟易:“!!!” 他险些吓得背过气去。 怎么可能,这些人怎会找到这里来! 这实在太过不可思议,但孟易没有时间想那许多了,他撒腿就往城外跑,可大约是没掩住脚步声,反而叫那些人追了上来。 身后凶狠的呼和声吓得他肝胆剧裂,如同一只被狼群驱赶的小羊羔,认不清方向地闷头往前冲。 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身后已经没有追兵,而面前不远处,是围得水泻不通的人群,和熟悉的街景。 ——他居然跑到了坊市,跑到了自家铺子。 熟悉的人头攒动唤起了他的记忆。 数日前,他在坊市口看到齐家告示,也是这样的场景。 而如今,齐家居然光明正大地占据了他的铺子。 那本该是他的铺子。 孟易的呼吸一点点变得急促,到了某个临界点,冲冠的愤怒终于炸昏了他的头脑。 他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拨开人群,要给自己讨回说法,正巧这么多街坊邻居围在这儿,都能给他撑腰! 于是他便这么说了,一五一十地全说了,说到最后真情实感,嘶吼得声泪俱下,嚎啕大哭。 然而,他等来的却不是邻居们的义愤填膺。 “所以……孟掌柜,你居然真的签了卖铺子的契书?!” “孟掌柜,你那日竟真去那齐家借银了?” “那可是日息一厘地往上滚哩,我等商铺平日也就只能赚一厘,你怎地想不开去借那等钱?” 孟易愣在原地,他是为了还印子钱呀。 可这种事他不敢说。 然而他不说,却有人猜得出来。 “这般急着用钱,连铺子都要卖,怕不是借了那日息三厘、年翻三番的印子钱吧,孟掌柜,你为何突然要借印子钱呢?” “自,自然是为了做生意。”孟易面色红白交加,梗着脖子这般道。 这时他已经觉得有哪儿不对劲了,被怒气占领的神智被这些带着调笑的诘问勉强唤回来,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应该悄无声息地逃跑的呀! 怎地会出现在这种引人注目的地方,甚至还承认自己借了印子钱! 然而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迟了,他承认借印子钱的那句话就像一道引线,彻底燃爆了人群。 众人你一嘴我一嘴,竟然短短几个呼吸间,不知怎得已经将话题引到了淮南六郡的涝灾上。 不可能,怎么可能有人因为印子钱就猜到他想发淮南涝灾的财! 孟易懵了。 不对,不对!有人在搞他! 孟易终归不傻,他终于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冥冥之中有什么指引着他抬眸。 遥遥地,他在人群中对上了一张熟悉的笑脸,正是那位齐家家主。 孟易懂了。 是他们假扮印子钱的债主,把他赶过来的,是他们引导了舆论,把淮南一事扯出来的! 完了,彻底完了。 孟易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然而这一刻,他却连怒骂齐同鹤的力气都没了,半晌后脑子一白,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