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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愤怒地回过身来。“撒手!”他说。 收银员摇头。 一秒钟之后,收银员的眼前闪过了冬夜的星空和便利店门上挂的大红新年条幅。他听到自己的背部着地的声音。再然后,疼痛才开始追袭他的鼻子。他的嘴唇能感觉到粘濡腥甜的液体。鼻子好像不存在了。就像他幼年的时候,被人从手里夺去了棒棒糖,又加上一脚之后,躺在河滩的感觉。 C 丈夫坐在了妻子几小时前坐过的位置上,面对着问讯的值班女警。 “又是你们。”女警点了点头。低下眉来,开始问话。 年轻英俊的收银员在隔壁,用一块白色手帕捂着鼻子,手帕上点点嫣红,犹如海棠花瓣洒落在梨花树间。他用含混不清的音调叙述着事情的过程。而击碎他鼻梁骨的那个男人则拒绝回答任何问话。他靠在椅背上,把一支烟叼上了嘴,伸手掏打火机。 “警察局不能吸烟。”女警提醒他。 丈夫把烟拿下来,夹在了耳边。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冷冷地看着女警。 妻子在门外站着,忐忑不安。她尝试着对每个从走廊经过的面无表情的警察谄媚地微笑。她的嘴唇发干。橙汁已作为证据被没收,无法解燃眉之急。她看到了角落里的一台饮水机。然而,几次试图鼓起勇气,都没有成功。 年轻的收银员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还捂着鼻子。 妻子远远地和他对望一眼,然后讨好般地微笑了一下。 一个花枝招展个子不高的女孩尖叫着从走廊里跑过来,投入到收银员的怀里。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你的鼻子还疼吗?她小心翼翼地抬手,试图触碰那方手帕。 “别动!”收银员瓮声瓮气地说。 女孩畏缩地收起手来,讪笑着。 “你们可以走了。”收银员身后的房间里走出来的警察严肃地说。 “有没有搞错?”女孩愤怒地喊道:“还没有处理结果,我们怎么能走呢?” 高大的警察俯视着这个女孩,好像一只羚羊在审视一只沙狐。 “有结果了我们会再叫你们来的。”他说,“事实证明,那个男人没有拿葡萄酒。有同志在现场发现了,那个男人只是把葡萄酒放错了货架。” “打人总不能白打呀!”女孩儿持续的高喊。 “是不能白打。医疗费用什么的当然得结算的。你们是愿意在这里等呢,还是回家等?”警察说。 “回家?我和他不住在一起呀!”女孩说。 警察无奈地吁了口气,“这不归我们管。”他平静地说:“你们是什么关系,跟这个案子没关系。” 收银员手按着鼻子大步往外走去。经过妻子身旁的时候,他抬头盯了妻子一眼。女孩也效仿此举,并对妻子嗤之以鼻:缺德! 5分钟后,走廊又复归平静。 D 妻子安静地低头站立,像雨中的树。 高大的警察靠在门框上,抱着双臂,看着问讯室的门。 墙上挂的猫头鹰挂钟,滴答滴答的凿刻着时间。 “我丈夫大概什么时候出来呢?”妻子怯生生地问道。 “不知道。”警察说,“应该不至于这么久。也就是问几个问题而已。罚点款吧。大过年的,谁愿意这么干耗着?” 问讯室的门开了一条缝。 女警阴沉的脸探了出来。“你来一下。”她说。 高大警察的耳朵贴近了她的嘴。 二人擦身而过的时刻,女警轻轻说了一句话。高大的警察点了点头,闪进了问讯室。走廊里只留下了妻子。她努力的张起耳朵,企图听到问讯室里面的声音。应当有拍桌子声,吵架声,这些符合电视剧中问案过程的花絮,足以让她感到放心。然而,问讯室的门关住了一片空洞的沉默。 她一无是处。 猫头鹰的腹部,时针不断趋近12这个数字。 新一天即将到来。 她想。又一天了。年二十九。儿子没了。丈夫在问讯室里。啊,儿子。一切又开始紊乱起来了。大过年的。她想。她仇恨的看着时钟。别走得太快。又过了一天。又过了一天。没有儿子的新年。她忽然就开始仇恨起那个收银员,仇恨起丁香花,仇恨这一天。奇怪的一天。一切来得太快。 她想起了12年前,新年前两天。 她把儿子放在市第三针织厂厂长办公室门外的长椅上,给了他一本连环画《丁丁历险记》。 她推开了办公室大门,看到了厂长的办公桌上立着一台乳白色的取暖器。厂长叼着乡镇企业产的廉价香烟,一边搓着手,一边看报纸上关于纺织业染色科技突破的文章。厂长嘴边香烟上那凝结的摇摇欲坠的长段烟灰令她感到恶心。 她不声不响的把一份停薪留职的申请放在了桌上。她刻意用手指点了一下申请书的表面,那个时代并不多见的打印稿。 厂长从报纸上方抬起眼来。 接下来的半小时,办公室中袅袅的香烟之上,沉浮了你一言我一语的挽留、威胁、陈述、祈求等等话语。 儿子将连环画翻到倒数第十四页的时候,她走出门来,让门在身后留下了铿锵有力的拍击声。她拉起儿子,满心豪情的,像电影中的英雄儿女一样的,大步走出了肮脏颓败的第三针织厂大楼。 她清楚地记得,那时她满心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