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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第一仵作 第63节

    看着虫子跟着娇少爷手镊子翻过的地方抖落,申姜就鸡皮疙瘩直掉:“这姑娘……遭罪了啊。”

    尸体身腐败严重,很多痕迹难以辨认,倒是骨头露出来不少,叶白汀想了想,拿出另一个仵作箱子,翻出申百户吐槽过的,做饭调料,把酒和醋拿出来,加热,敷在死者部分完好的皮肤上,再用葱须,胡椒,白梅,盐,酒糟拌在一起研烂,做成大小厚度差不多的饼子,放在火上烤热,在尸身的白骨之上,他判断可能会有伤痕的部位,用纸垫好,放上糟饼……

    申姜叹为观止:“少爷您这是?”

    叶白汀:“冬日天寒,伤痕血荫难见,此法可助其显现。”

    果然过了一会儿,申姜都能发现不一样了:“这里颜色深了,深了!我知道了,死者是被勒死的!”

    当时在现场,叶白汀就以不易辨认的痕迹猜到了死者死因,现在更明显了:“勒痕在颈部呈环形,方向水平,边缘皮下出血明显,伴有针头大小的水泡,深度基本一致——”

    说明当时受到的压力平均,死者就是被勒死的。

    “勒痕较宽,索沟及边迹不明显,圈数……不止两道,无有特殊花纹及绳结压痕,凶器应该是较长的,柔软物品。”

    叶白汀检验过不止一次类似的女尸,记忆最深的凶器就是丝袜,可这个年代,并没有丝袜,还有什么东西足够长,足够柔软,又容易取得呢?

    “披帛。”仇疑青走了过来,“时下女子偏爱软绸披帛,死者身上的这套衣裙,初见时我就觉得少了什么,现在想,应该是披帛。”

    叶白汀相当受教:“原来如此。”

    看来以后不能只看植物大全,还得多多了解时下流行装,珠宝首饰了。

    “那披帛呢?现场没发现?”申姜摸了摸下巴,“该不会……还在凶手那里吧!”

    叶白汀颌首:“很有可能。”

    他伸手,拿开敷在死者骨上的糟饼,掀开纸,细细验看。

    “死者碗骨,脚踝,骨上皆有血荫,左腿小腿有骨裂痕迹,手臂肩背,有多处青淤,她死前曾遭遇过虐打。胸肋,盆骨,耻骨伤痕尤其严重,死者该是有意攻击她的性别隐私处,痕迹看来——”

    “有类似木棍的工具伤,也有拳脚打踢所致的明显伤。”

    叶白汀眯了眼:“凶手悄无声息的绑走了她,堵住她的嘴,绑住她的手脚,虐打她,羞辱她,最后杀了她,在这种强烈的情绪中达到变态的高潮,在她脸上身寸米青,砸烂了她的脸,最后像扔垃圾一样,把她随随便便扔在了荒郊野外。”

    申姜:“这是个畜生啊……”

    叶白汀:“生殖系统具有明显的性别暗示,一般凶手对这些地点进行攻击,是有强烈的恶意。”

    恨到这种程度,恐怕面对的不只是面前这个姑娘,凶手似乎对于女性群体很有意见。

    他看向申姜:“死者的身份确认仍然很重要,麻烦申百户走访了。”

    申姜:“怎,怎么确认?”死因他倒是知道了,别的一点方向没有,“脸都烂成这样了,我怎么画像寻找?”

    叶白汀指了几处死者身上的骨头:“肱骨股骨骨骺已经愈合,耻骨结节骨骺开始愈合,骨化结节尚未出现,死者年龄应该是十九到二十三岁;未有生育痕迹,再结合发式衣着,死者大概率尚未婚配,这个年纪还没嫁人,一定有原因,外人知不知道不重要,但外人一定会谈论;死者内脏消失,仍然能看出盆骨腔内残存痕迹,残留脏器的淡淡药味,我猜死者是有病在身,且常年用药——再加上他衣服发饰习惯,绝非普通百姓,这些够了么,申百户?”

    申姜傻傻的点了点头:“应该是不少……”

    “如果不够,还有。”

    叶白汀似乎突然觉察到了什么,捏开死者的嘴,伸进镊子,夹出了一样东西。

    第55章 你不许有别的狗

    是一张字条。

    死者嘴里,被塞了一张纸,长不过两寸,宽仅一指,应该是死者死后塞进去的,纸条并未被咽下,也未被消化,只是随着尸体腐败,有些损毁,但上面字迹仍然可以清晰辨认。

    上面有四个字:风停之时。

    “风停之时?什么意思?”申姜看着躺在停尸台上的死者,“凶手在风停之时杀的人?可这是大冬天啊,哪天没刮风?哪天到了深夜不停一会?这有什么特别的?”

    “不,有的。”

    叶白汀眯了眼:“往前数半个月,很有几天阳光甚好的日子,除了冷些,没什么不舒服,天气是在冬月前一日转阴的,也是在那日,刮起了北风,特别大,劲头特别足,整整四天,才停了。”

    申姜有点害怕:“你,你怎么知道?”

    过去半个月的事,谁还会记得?

    叶白汀横了眉:“申百户忘了?那几日,正是月末考校。”

    申姜长长哦了一声,才想起来,没错,还真是这样!十月二十五开始,北镇抚司进行月末考校,就是因为天气太好了,底下人才特别积极,他还撺掇娇少爷赶紧的,把活给干了,娇少爷非说自己得了风寒,各种耍赖,这期间他们拉锯了好几回,以天气真的恶劣下来告终。

    掐手指头算一算,可不就是那个时候?十月二十五开始,天气好,阳光好,就算偶尔起一阵风,也并不大,考校将要结束,大家约着要喝酒,就是十月三十这一晚,开始刮风,还特别大,但凡在京城日子过久了的人多少都有点经验,这种风一旦起来,一时半会儿可是停不了的。

    “那这个风停之时是什么意思?照死亡时间推算,风停之时,死者早就死了啊!”

    叶白汀摇了摇头:“目前还不知道。”

    申姜明白,出了人命,是得赶紧破案,可破案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随便猜一猜,说句话就行了,娇少爷一向思虑缜密,所有推测一定基于事实,如果没有事实依托,就算有猜测方向,也不会贸然笃定。

    他不用发愁,娇少爷早晚能找出多的东西来,他只要跟着命令走就行了:“那我先去走访,确认死者身份?十九到二十岁的姑娘,家境良好,尚未说亲,可能身患疾病,常年吃药……是不是?”

    仇疑青见叶白汀盯着尸体没动,像在思考什么,补充了两句:“云氏车马行。死者裙角印有此车马行徽记,她该是外出了一段时间,行踪不定,出了事家里才无法察觉,没有报案,你可循此线索稍作排查。”

    叶白汀回过神,点了点头:“要是能发现凶手的痕迹当然更好,尸体发现地并非第一案发现场,凶手要如此虐打折磨受害人,肯定有一个合适场所,完全由自己掌控,动静引不来旁人。”

    申姜怕脑子记不住,干脆拿来一张纸,一样一样写上,都问清楚,才折好收起:“那我走了?”

    叶白汀:“申百户辛苦。”

    送走申姜,他走到仇疑青面前:“如何,可有线索?”

    “雷火弹的记录信息,锦衣卫调取不难,但没有发现。”

    仇疑青面前摊开一排卷宗,都是申姜刚刚带回来的,其中不乏火灾现场图示,指挥交接,秩序维持,物品消耗等等,似乎每个信息都很重要,又不那么重要。

    叶白汀:“术业有专攻,一心二用通常得不到预期的结果,纵火案,劳指挥使排查用心,”他唇角勾起,眸底有星火闪耀,“破案么,就交给我了。”

    仇疑青也很干脆,把这些卷宗收好,卷起。

    越过叶白汀时,他头也没回,手里卷宗卷往后轻轻一落,拍了下叶白汀的头:“本使等着你请功。”

    不疼,不痒,暗示意味十足。

    请功……不就是发钱?

    叶白汀揉了揉自己发顶,领导很上道嘛,不给足了rou,小狼们怎么嗷嗷叫着往前冲?

    就是嚣张过了头,竟然敢允诺这种奖励,就不怕我掏空了你?金牌法医积极起来,案子可是架不住破的!

    于是接下来,仇疑青带着人排查纵火案,从雷火弹的追踪,到制造雷火弹的材料追踪,主街道分片区排查,纵火者既然想被关注,偏僻的地方可以直接排除,院子大没什么人住的宅子也排除,哪里最繁华热闹,哪里就是最需要排查确定的地方。

    做的什么营生,干了几年了,中间有没有换过老板,有没有翻修造土,人员变化情况,在这里时主要负责什么,脾气秉性,性格爱好……每一点都不漏过。

    如果一切都朝最坏的方向发展,他们预料的没有错,那纵火者一定会再出来犯案,时间非常紧迫!

    仇疑青几乎是整日整夜的忙,好几天都没回北镇抚司,叶白汀根本就没见过人。

    申姜也忙的脚打后脑勺,寻访找人并不是件容易事,哪怕有了方向,也是需要磨时间的,他带着人从官府户籍册,查到街道坊市,再结合云氏车马行信息,但凡有一点符合的,都要停脚细细问一问,直到三天后,找到一户人家,和娇少爷说的严丝合缝,一点不差。

    这家姓王,家主是个六品小官,有个女儿叫采莲,今年二十岁,尚未婚配,原因么,因为脸上有很大一块胎记,容貌不佳,再加十前年落过水,伤了身子,体寒尤其严重,常年吃着药,每月几乎有十来天,必须卧床静养,根本没有办法正常嫁人,只能先调养着……这不就是娇少爷要的人?

    再一问,这位采莲姑娘大概一个月前出了门,半个月前传信说要回来,却一直没见人影,妥了,这就是死者!

    申姜立刻集中问话,性格爱好,人物关系,家庭环境……把所有能问的都问到,一样一样写到纸上,再跟着这些信息继续找,转回北镇抚司时已经入了夜。

    叶白汀一行一行,读取着宣纸上信息:“死者的日子,似乎并不好过。”

    “怎么可能好过呢?唾沫星子淹死人,这姑娘都二十了,没人说亲,嫁不出去,从小被人叫着‘丑婆娘’长大,还身有恶疾,被大夫断言生不出孩子,以后能有什么指望?”

    申姜说着也叹气:“就他爹娘和兄嫂那嘴脸,嘴上说着担心,其实根本不在乎这姑娘,我这个锦衣卫百货都登门问话了,他们第一反问是害怕惹上什么事,都没问自家姑娘怎么了,之后发现不关自己的事,就慢慢放松,甚至还有嫌弃这姑娘常年吃药花钱,要不是这姑娘还会点手艺,不知道被欺负成什么样呢。”

    叶白汀翻了翻手上纸页:“手艺?”

    为什么纸上没写?

    申姜:“这事有点不好说,我就没写在纸上,这姑娘会双面绣,绝活,手艺还特别好,虽然费功夫,她那身体也着实拉胯,但架不住成品出来就是好啊,一幅能赚不少银子,坊间算是也小有名气,也因这双面绣,她能帮衬着家里,钱财,父亲官声,母亲走礼,兄嫂面子……腊月二十,皇城里的贵人们要去往皇陵祭台,少爷知道么?”

    叶白汀摇了摇头,不知道,但他能理解,寻常人家过年还得给祖宗烧个香拜一拜呢,皇家人有组织活动也正常。

    申姜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人家皇家的事,咱不好说,但这祭礼每年都有一回,天子要亲至,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又是长辈,去不去不一定,宫里那位太贵妃是一定是去的,人家是先帝生前最爱的女人,先帝临咽气,都留下圣旨给了人特权,到现在外头都不知道这位太贵妃手里到底握了多少东西……总之就是事关重大,太多东西需要准备,别的礼部有经验,按部就班做就是了,太贵妃这里可不行,衣服首饰,茶水点心,样样要排面,真敢敷衍,那东厂是吃素的?上下早早准备起来,任务一样一样往下分,正好上官知道王大人女儿会双面绣,采莲姑娘不就得忙起来?”

    “宫里主子的事,当官的都不敢耽误,何况一个姑娘家?一般的绣样花色肯定是不行了,得推陈出新,花样子要新鲜,颜色要配的漂亮,底布要讲究,没有灵感,可不得四处看看收集?可怜采莲姑娘那身体,愣是顶着冷风出了门,起初用的是自家马车,后来马车坏在了路上,她就带着丫鬟租了车,继续找,就在半个月前吧,她感觉有了思路,说要往回走,走到一半突然又看到了什么,得停一下歇一宿,可都已经通知家里了,姑娘怕家人着急,就让丫鬟先回去说一声,反正离的也不远了,她自己那模样长相,没什么好怕的……”

    “结果就出了事。”

    申姜说完,有点可惜:“好好的一个姑娘,生病了也不是自己愿意的,又不是一辈子治不好,脸上胎记虽除不掉,又妨碍不着谁,怎么就遇到这种事了呢?”

    叶白汀看着纸页上的信息:“车行的人怎么说?死者租了车,不到目的地就失踪,他们就不找找?”

    申姜:“租车的确签了契,约定好到哪里,但也约好了时限啊,我问过云记车马行的人,找到了死者租的车,赶车的是个小伙子,说最近生意忙,订单特别多,每个时间都是卡好了的,上一个顾客要是耽误了,会影响他们下一个单子,遇上不好说话的主顾,道歉赔钱都没用,事得闹大,死者突然要求回程路上停下,说歇一宿,这不就耽误了么?小伙子很为难,看在对方是个姑娘,还予了更多银钱的份上,说愿意等一等,回去时快马加鞭就好,但他只多等半天,要是姑娘不回来,那他也没办法了,只能先走。”

    “小伙子给了客栈的名字,我骑马往京郊去了一趟,在官道上找到了这家客栈,掌柜和伙计证实了小伙子的话,死者在客栈留宿一夜,身上并没有行李,是让报信丫鬟带回了家,天一亮就出去了,再也没回来,他们就照之前约定办了退房。”

    叶白汀纤白指尖滑过宣纸:“也就是说,死者在回来路上,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有了一种灵感,想要抓住,但抓住就得留下多看看,遂遣了丫鬟回家,和车马行的赶车人约下了时间,到了时间,她没回来,车马行和客栈只能以为她离开了。”

    京郊离城内并不远,身子弱的姑娘需要搭个马车,如果是个壮汉,自己腿着就能走回来,只是需要的时间稍稍长一些。死者自己应该都考虑到了,就算出了意外也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要受些罪。

    可她并不知道,就在这条路上,她被人盯住了,再也没办法回来。

    叶白汀点着舆图上的山脉:“客栈距离死者发现的地点,有多远?”

    申姜过来,指出客栈的位置:“这里到这里,不算远,换了我,也就两个时辰的路。”

    叶白汀眉心微蹙,死者的生存环境说不上和善,可人际交往很单纯,日常接触的也就那些人,如果凶手在这些人里,杀机是什么?如果凶手没在这些人里,又是怎么知道死者会独往深山,尾随并杀害呢?

    那种残忍的杀害方式,那种承载着恶意恨意的摧残……

    他感觉这件事很违和,很多地方说不通,又没有多的信息线索。

    “汪!”

    感觉到他很久没动,玄风走过来,前爪扒上台子,拱了拱他的腰。

    叶白汀顺手揉了把狗子的头,对上狗子黑漉漉的眼睛,突然有了个想法:“你是狗将军……肯定很善于闻味道?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汪!”狗子舔了舔他的手。

    叶白汀转向申姜:“再去走一遍那条路,带着它。”

    申姜瞬间明白:“你是说……让狗将军闻味,找凶手的线索?”

    叶白汀:“死者的也可以,任何漏下的东西,哪怕只是走过的路线,或许都有用。”

    “可狗将军这几天很忙,”申姜指了指外面,“指挥使得用它清排雷火弹呢,它这会儿会在……应该是轮休?”

    叶白汀这才想起来,挺久没看到狗子,原来是执行任务去了。

    “那就借个别的?司里可还有空闲的任务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