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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阙有贪欢 第71节

    “你们女孩子都喜欢这种东西嘛。”他轻快道。

    你怎么知道女孩子都喜欢。

    这疑问在顾燕时心头一划而过,转而觉得这话若说出来好像挑事,兀自摇了下头。

    她道:“这东西倒适合解闷。”语毕就动起手,兴致勃勃地将房中的家具一一拣了出来,想换成木制的。

    天冷啦,珍宝所制的家具虽然好看,看着却凉飕飕的,木制的看起来暖和许多。

    她小心翼翼地动手换着,苏曜衔着笑,将木制家具一一递给她。

    换完家具,她又换了园中的花草。

    盒中有冬日光秃秃的花木,她看看院子,对应着位置,将已枯掉的几棵先行换了。

    这个过程说来并不复杂,却有种说不出的趣味。顾燕时不知不觉玩得出了神,换完最后一棵小树才忽而发觉——苏曜已经许久没动过手了。

    他支着床栏,以手支颐笑看着她。

    这哪里是她陪他解闷,分明就是他看她玩。

    顾燕时自觉照顾病人照顾得不像样子,双颊一红,找着话问:“你饿不饿……”

    “这刚什么时辰。”他好笑,看出她的局促,又道,“你玩吧,我想看。”

    这话是实话。他觉得看她专心致志地摆弄,也很有意思。

    可她终是觉得这不合适,低着头想了想,又将那衣柜拿了出来。

    她适才发现这衣柜的柜门能开,便借此没话找话地与他商量:“我缝几件小裙子放进去好不好?”

    “好啊。”他淡笑,看看几方木盒,伸手摸进置于角落的那个,拿了个小娃娃出来。

    小娃娃是白瓷烧制的,从形态看穿的是齐胸襦裙,但裙子并无颜色,五官与头发的眼色倒很精巧。

    他说:“原想这个可以拿去自己上色,玩厌了还可洗了重来,但做衣服给她穿也不错。”

    顾燕时滞了滞,握住他的手腕将娃娃抓过来一看,就道:“这个好像我。”

    “你的院子,当然要做个像你的。”苏曜啧声,撑身伸手,将白瓷娃娃放到了院子里。

    “对了,还有阿狸。”他又道。

    顾燕时点头:“我看到啦。”

    阿狸盘在桃花树上睡觉,她在集市那天就看到了。

    可他再度将手摸进那个小盒里,很快抓出了一把“阿狸”。

    趴着的躺着的站着的伸懒腰的,形态各异的阿狸看得顾燕时咋舌。

    “天冷。”他好似有些困了,边打量小院边打了个哈欠,而后拣了个那个伸懒腰的阿狸出来放在床上,把树上睡觉的收了起来。

    接着他又拿出一条做得灰溜溜的小鱼扔到床上,顾燕时一看,赶忙把小鱼扒拉到地上。

    “小鱼干怎么能放到床上!”她皱眉抬头。

    “母妃教训得是。”苏曜郑重颔首。

    相视一瞬,二人扑哧一声都笑了。

    时间在不经意间流过,转眼就到了晌午。顾燕时喂他用了午膳,又与他一起睡了午觉。

    许是因为昨夜睡得提心吊胆,她午觉睡得很沉。醒来时见他不在连忙爬起来,转而看见他竟在茶榻前摆弄那套小院子。

    “你弄成什么样了?”顾燕时怔了怔,笑起来,踩上木屐跑过去看。

    案头的小院已成了冬日的样子。他备给她的房顶也有可替换的,眼前用的这块上面盖着厚厚的积雪,墙头、树梢上亦是。

    阿狸蹲在廊下,仰头好奇地张望,像在看雪。白瓷娃娃被他换了个坐姿的,坐在堂屋里,侧着头向外张望。

    “雪景好看!”她笑说。

    “嗯。”苏曜颔首。

    若他撑不过去,这大约就是他看到的最后的雪景了。

    .

    用过晚膳,陈宾再度走进灵犀馆。

    彼时房中灯火暖黄,顾燕时仍在茶榻上缝着抹额,苏曜躺在床上,看了眼陈宾,唤她:“母妃。”

    “嗯?”她抬眼,他道:“伤势复杂,陈大夫得专心医治,母妃暂且避一避吧。”

    “好。”顾燕时站起身,“那我晚些再回来。”

    “先将厢房收拾出来吧。”苏曜轻声,“一时半刻许是治不完。等好了,张庆生会去请母妃。”

    “那也好。”顾燕时点头。

    此时自是要以医治为先,她睡哪里并不打紧。

    她于是收拾好针线就出了卧房,苏曜静听着房门关合的声音,默然吁了口气。

    他望着床帐怔怔地想,若这就是最后一日,他至少过得挺开心的。

    她也挺开心的。

    这大约是他为数不多的让她开心的时候。

    只可惜,大哥的仇还没报。

    他若走了,旁人大抵指望不上,只能让无踪卫去硬碰硬,也不知能不能成。

    苏曜摇摇头,坐起身,伸出手:“拿来吧。”

    陈宾颔首,从怀中摸出一只瓷瓶,拔开木塞轻轻一倒,倒出一颗指甲盖大小的殷红药丸,又倒了杯温水,一同递给他。

    苏曜没什么迟疑,面无表情地将药丸送入口中,饮了口水,仰首吞下。

    “辛苦你了。”他向陈宾颔了颔首,就躺下去。

    陈宾苦笑:“客气什么。睡吧,我在此处守着,尽量保陛下不死。”

    苏曜一哂:“有劳。”

    .

    汤室中,顾燕时着人被热水沐了浴。而后就去了厢房里,坐在妆台前边绞干头发边胡思乱想。

    “江湖上用的毒……也不知是什么毒。”她拧着眉,自言自语,“陈大夫也不知是什么来头,能不能解得了。”

    “姑娘这是瞎cao什么心。”兰月帮她梳着头发,失笑,“陛下信他比信太医都多,他必定医术精湛。指不准也是哪位江湖高人呢,自能药到病除。”

    “江湖上还有懂医的?”顾燕时觉得兰月在哄她,满目不信。

    兰月思索道:“应该有吧。那些江湖侠士飞檐走壁的,倘若受了伤,肯定跟寻常百姓的伤也不大一样,寻常医者哪里治得了。”

    “这倒也是。”顾燕时点点头,又听兰月说:“只是不知道什么人这样穷凶极恶,竟敢弑君。”

    “好像说是什么……真元教。”顾燕时回想苏曜那日在马车中与她说的话,黛眉紧蹙。

    兰月一愣:“真元教?”

    顾燕时抬眸:“你听说过?”

    “没有。”兰月摇头,“听着倒像个江湖门派的名字……姑娘又是从何处听说的?”

    “陛下说的。”顾燕时一喟,“也不知这些江湖上的人何苦跟朝廷过不去。”

    “是啊。”兰月也一叹,“说书的都说,朝廷和江湖井水不犯河水……看来话本子里的话是真不可信。”

    言毕她回头看了看,见正屋灯火还亮着,又道:“也不知陛下今日几时才能睡。姑娘早些歇息吧,明日怕是还有的忙呢。”

    “嗯。”顾燕时颔首,觉得头发差不多干了,就起身踱向床榻。

    阿狸很快寻过来,与她一起钻进被窝,乖巧地盘成一个团,扯了个大大的哈欠。

    “睡吧。”她拍一拍阿狸,闭上眼睛。

    .

    正屋卧房中,苏曜沉沉睡去。陈宾不敢睡,闩好房门,就在茶榻上打起了坐,体内内力运转,缓缓调息。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夜色渐渐深沉。窗外的风声停了又起,屋中的多枝灯零星熄灭了几盏。但因光火够足,寥寥几盏倒也不影响什么,室内仍旧灯火通明。

    寂静之中,陈宾忽而听到一声:“母妃。”

    他蓦然睁眼,眼中素日因覆着的一层老迈浑浊尽数褪去,一时间精光毕现。

    “母妃……”床上的人又唤了一声,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额上的冷汗渗出来。

    接着,他翻了个身。好似并无意识,却又尽显痛苦,身子痉挛地蜷起来,呼吸愈发急促:“哥……”

    “陛下!”陈宾猛地蹿下茶榻,几步冲至床前,眼看苏曜愈渐痛苦,一时却不敢贸然做什么。

    殷红之毒,无解。

    这毒为他年轻时亲手所致,所谓解药不过是另一道剧毒,能暂且以毒攻毒,让服用者舒服上一年半载。

    后来这药方落到邪门歪道手里,几经改制,变得更凶。他手里的“解药”只能勉强管上一个月,若服用者体虚,还有殒命的危险。

    这药因此帮那些邪教收拢了不少高手。许多人无意中被下了药,想活下去,就只得为他们卖命。

    江湖上因而也有不少医者争相研制解药,想改进他的药方,可收效甚微。大多解药未见得能奏效,却有不少因毒性过猛,反易致人丧命。

    崇德太子就折损在了那样的解药上。陈宾那时原在云南山中,听闻当朝太子折在了他昔年所致的毒药上,只得借酒消愁,几度喝得大醉。

    那是种深刻的无力感。

    他年轻时放纵不羁,自诩医术高超,总想制出些稀世罕见的药来。

    未成想他做到了,做得这样覆水难收。

    现下,这种无力感又涌上来。他眼看苏曜脸上的痛哭一阵更甚于一阵,心知不对却无计可施,只得施针减缓些许疼痛。

    但那几针很快就没了作用,苏曜深坠在睡梦里,手紧紧攥住床单:“母妃……”

    陈宾擦着额上的冷汗,听到他喊:“别走……”

    一句之后,他好似猛然脱了力。整个身子都一松,唯呼吸仍旧局促。

    苏曜急喘着气,茫然抬眸,周围春暖花开,正是万和林里。

    他面前有一方凉亭,他依稀记得这凉亭已命人重新过,以便母后在此设流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