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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反大师 第5节

    是啊,我爹一日不死,尔等终究是妾。

    叶可可眼皮一跳,腹诽了一句。

    古语有云,当皇帝的,都是大猪蹄子。

    先帝还在时,曾赞她爹叶宣梧为“擎天玉柱”、“架海金梁”,弥留之际更是点了他做托孤重臣,硬生生把这位能臣死死地绑上了他老秦家的战车。她爹也没负先帝所托,撑着幼帝和国祚,淌过了那段最湍急的河,将风雨飘摇的大夏朝给拉了回来。

    而新帝呢,比起他老子也不逞多让。

    叶可可还记得,当今圣上年少时最爱往跑太傅家跑,连带着太后也动不动就招人进宫,还哄着她冲陛下喊“哥哥”,俨然是一副“我们是来加入这个家”的架势。

    ……不,还是别了。

    想起了那道留中不发的“册封圣旨”,差点就真跟皇帝成一家人的丞相千金嘴角抽了抽。

    甭管混没混成一家人,宫中与叶家这些年来确实称得上蜜里调油、君臣相宜,直到少帝及冠。

    及冠,就意味着亲政。

    而亲政,则意味着过河拆桥——羽翼渐丰的帝王正打算大展宏图,却发现天地都被身前的大树所遮蔽,年少时的他曾借助这些繁茂的枝叶遮风避雨,现在却想动手修剪。

    但也仅限于修剪。

    “叶宣梧想当贤臣,秦斐不会真的动他,”秦晔丝毫没有避讳少帝真名的意思,“大师莫不是想要暗示,他很快就会腾出空来杀我,只因新官上任三把火,而他实在没地方烧了?”

    “世子是这么想的么……”道虚发出了一声叹息,随后语调一转,“贫僧倒是觉得,叶宣梧——必死无疑。”

    胡说八道!

    驳斥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叶可可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匆忙之间,怀中的果盘被带着一歪,半碟瓜子哗啦啦地洒在了木板上。

    瓜子洒落的声响一出,屋外的交谈瞬间中断,叶可可不用看都知道自己脸色苍白得像鬼。

    “吱嘎。”

    有人向厢房迈出了一步。

    叶可可满耳都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吱嘎。”

    又是一步。

    眨眼间,那脚步声已到了门槛处,再向前一步,就是衣箱正前!

    叶可可空空如也的胃绞动了起来,她甚至感觉到了对方的手搭在木箱的锁扣上!

    “咔嗒。”

    锁扣被拨动的声音传来,却是重叠的两声。

    与此同时,楼下突然传来了一阵嬉闹。

    “刘三论你行不行啊?”一个公鸭嗓说道,“可是你说这楼能望到女眷厢房,我们才跟过来的,结果你连挂锁都不会开,莫不是在唬人吧?”

    “谁、谁唬人!”被叫做“刘三论”的人舌头像是打了结,“我、我试、试过,就、就是能!”

    他一着急就结巴得更厉害,惹得同伴纷纷发笑。

    “刘三论,你老实跟我们说,”另一个人嬉笑道,“你偷瞧女眷厢房,是不是为了看相舍那位啊?”

    “王兄,慎言。”另一人假惺惺地说道,“那位可是叶相的独女,若不是时运不济,眼下早就入宫了,可不会便宜咱们这些凡夫俗子。”

    众人顿时笑的更厉害了,东倒西歪之中还透着心照不宣。

    本朝一直都有榜下捉婿的惯例,奈何今年春闱开的时机太不妙,正好撞上了宫中选秀,他们的行情顿时惨淡不少。狼多rou少之下,不参选的叶可可就成了最香的那一块。

    因此,叶家千金在招提寺静养的消息一出,不知多少人打起了歪脑筋,千方百计想要上演一出“花前月下”的佳话。

    “街头巷尾都在传,那叶小姐生得国色天香,诸位,到手的飞黄腾达……”先头的公鸭嗓似是酒劲上头,然而没能得意多久整个人便惊怒起来,“谁?谁往我身上泼水?!”

    回答他的是器物落地的脆响。

    楼下顿时一片寂静。

    “酒醒了吗?”叶可可听到秦晔如此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看书就是看书灌溉的营养液,比心。

    第6章

    一直等到外面没声了,叶可可才推开头顶的盖子,从逼仄的衣箱里钻了出来。

    与先前相比,此刻的她可谓狼狈——先不提衣箱里的灰尘和蛛网,散落的瓜子勾住了裙上的绣线,怎么甩也不掉,偶尔还有个囫囵的挂在外裙上耀武扬威,愣是把好好地千金小姐生生给衬成了田螺姑娘。

    放在平时,叶可可一准会恼得不行,可如今她看都没看被瓜子糟蹋的裙摆,抿着嘴唇站在原地,满脑子都是方才听到那句“叶宣梧必死无疑”。

    一半的她告诉自己必须冷静,另一半的她却惊疑不定,恨不得现下就去找道虚,让他把咽下去的话吐出来。

    念头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令叶可可忍不住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才停下。

    “表妹!”

    宋运珹一下子推开了房门,看到少女完好无损地站在那儿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我听说有几个家伙在楼下大放厥词,被魏王世子砸了脑袋,你没事吧?”

    你看我像没事的样子吗?

    叶可可扯了一下嘴角,话到嘴边却改成了:“我躲起来了,没碰上他们。”

    宋运珹这才发现表妹身上的异状,扫了一眼室内的情况,立马了然。

    “黄芪!”他抬高了音调,“不是让你好好看顾小姐吗?你如此懈怠,我定要回禀母亲,让你好看!”

    青年一边说着,一边还假惺惺地抬手,似是想用袖子擦掉叶可可脸颊上的浮灰,被后者嫌弃地扔了一瓜子。

    “得了吧,要不是你犯浑,黄芪能丢下我?”叶可可嗔他,“我这就给姨妈去信,说你不好好备试,净搞些乌七八糟的事!”

    宋运珹一听那还得了,赶紧打开扇子,殷勤地给少女扇来扇去,“哎哟,我的小祖宗,都是哥哥没安排好,让你受委屈了,不哭,不哭。”

    叶可可懒得理他,当即提裙就走。

    宋运珹哪敢再让她落单,吩咐黄芪收拾一地的狼藉后,赶忙追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下了楼,就看到了那只粉身碎骨的“凶器”。

    那是一只白底红花的彩釉花瓶,虽已裂成几半,倒也能看出原本是个葫芦形,颇有几分巧思。在碎片的不远处,几束花草浸在水渍里,散落的花瓣还染上了一点猩红。

    “那个被砸的呆瓜据说当场就被开了瓢,”宋运珹一转手中的折扇,“就是可惜了这瓶子,风格倒是有几分前朝的影子,说不得也是件古物。”

    “魏王世子……倒是个爽快人。”叶可可抿了抿嘴。

    宋运珹闻言“嘿”了一声,“就是不知以宫里那位的气量,他能爽快到几时。”

    这话竟和道虚不谋而合。

    叶可可心头一跳,忍不住瞅了青年好几眼,似是第一次认识这没有正形的表哥,后者被打量得有点发虚,抬手摸了摸脸。

    表妹终于发现他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了?

    叶可可一看他那傻样就知道这小子脑子里在转什么念头,险些一个大白眼就送了出去,然而眼角余光扫到只剩杯盘狼藉的诗会,鬼使神差地开了口:“你觉得……那人为什么要招我进宫?”

    乍听这话,宋运珹第一反应便是四处张望,确定没有旁人后,才凑近她小声说道:“你问这个干嘛?”

    “……就是觉得奇怪,”叶可可咬着下唇,“我爹身居高位,入宫后我位分必不能低,那人与我家已无需秦晋之盟,我与他亦不曾私定终生,何须浪费一个宝贵的位置?”

    她说完就去瞧宋运珹,却见后者神色颇为古怪。

    “这个嘛,”他摸了摸下巴,“你就没想过,宫里那位和你两小无猜,对你情愫暗生,非君不娶?”

    “……大婚三年还生了一个儿子的非君不娶吗?”叶可可看他像看傻子。

    “好吧,好吧。”宋运珹耸了耸肩,正色道,“这事吧,得看你怎么想。”

    “往好处想,他是在投桃报李。”

    “姨丈怎么说也是国之重臣,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要能功成身退,便能成就一段佳话。虽说臣子忠君是本分,但他只要念着姨丈的好,便会为姨丈打算一二。招你入宫为妃不仅能彰显皇恩,更是安老臣的心,让姨丈在他这条战船坐稳坐好。”

    “往坏处想呢?”叶可可平静道。

    “那就复杂喽。”宋运珹用折扇一敲她肩膀,“为君之道,逃不开‘制衡’二字,给你什么,就是要拿走什么。要你入宫,既是恩宠也是恫吓,便是警告姨丈不得揽权怙势,老老实实给天子当一条忠心耿耿的看门狗,他让往东便往东,他叫往西便往西。”

    皇后出身平平,为自身地位着想,定会视我为眼中钉。她有名分还有子嗣,即便出身稍差,也能稳压过我,我若想在宫中生存,唯一能指望的便是皇上的宠爱……

    怪不得爹爹这回嘴上说得虽凶,实际却任我胡闹。

    叶可可微一思索,便想通其中关窍,也彻底明白了娘亲那句“也算中了你爹下怀”的意思。

    可这不过是寻常的帝王心术,怎么就能扯到……必死无疑上呢?

    “这些也不过是我的猜测,”宋运珹话又转了回来,“谁能知道宫中那位的心思呢?说不定他就是对你情根深种?”

    少女睨了他一眼。

    大概自知说错了话,他心虚地移开视线,“实在不行表哥养着你,江东天高皇帝远的,咱俩一块种地呗……”

    叶可可全当他没长嘴。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诗会也不欢而散,宋运珹见表妹情绪不佳,以为她一个姑娘家,无论如何佯装镇定,到底是被见血的事吓到了,又怕她真的写信给老娘告状,连忙把人哄回了屋。

    倒是玉棋被自家小姐在诗会的经历吓了一跳,更坚定了招提寺不详的想法,手中刚求的护身符顿时就不香了。

    “婢子就知道这地方不干净,寺外闹山匪,寺里见了血,白瞎了我烧了那么多柱香!”她把护身符往盆里一丢,满屋子找起打火石来,“那住持就是个贼和尚,成天追着达官贵人跑,哪有高僧的样子?他一定是跟妖怪勾结,才迷惑了老爷!”

    说得好!

    叶可可捧着玉棋倒好的热茶,感觉热气透过杯壁一点点驱散了骨缝里的寒意,也让她从鬼打墙般的死胡同里走了出来。

    就像玉棋所说的,道虚这和尚绝非善类,那他所说的话,自然也不可照单全收。

    指不定就是在危言耸听呢!

    想到这里,叶可可悬着的心渐渐回落,等到用完晚膳,已基本认定道虚所言为虚,重新安定了下来。

    谁知,当夜她便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她似乎已经搬离了相舍,坐在一间陌生的屋堂,面前悬着檀木色的茶盘,上面放着一只孤零零的白瓷茶碗。

    这是在做什么?

    叶可可茫然地看向茶碗,搓了搓垂下的袖摆,只觉入手布料冰凉丝滑,像极了盛夏才穿的罗衣,可记忆里京城才堪堪入春,这么穿岂不是要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