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恃宦而骄 第47节

    她难得神色如此严肃,和平日里笑嘻嘻的天真模样大相庭径。

    白荣行被一个丫鬟教训了,脸上青白交加却又不敢露出明显怒意。

    太后身边的一等大丫头可都是五品,虽与他同级,但背靠大树好乘凉。

    这位大丫鬟出生司礼监,又是太后身边最得宠的大宫娥,便是他的老师明相见了,也不敢太过放肆。

    白荣行忍着屈辱之色,叩拜太后。

    明沉舟温温柔柔地说道:“起来吧,扶白侍读起来。”

    “绥阳虽是司礼监内书堂出声,但学识比不过白侍读,难免复述有误。”

    她好脾气地说着:“也该给你补充的机会。”

    太后言尽如此,白荣行只觉得心神震荡,内心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

    “继续说下去。”

    等明沉舟再看绥阳时,神色瞬间一敛,严肃冷淡地说道。

    “太/祖开国抑司礼监,抬读书士人,这才政务畅通,海清河晏,可如今司礼监行樟目之行,搬弄权术,内阁中也有投机倒把之人,内宫乱政,祸国殃民,万岁如今便要学审、学察,去明、去聪,才能重振太/祖之光。”

    绥阳声音冷静,却又把白荣行的话学的一字不差,原本应该慷慨激昂的话被这样平静讲出,便显得有些古怪。

    明沉舟轻唔了一声,挑了挑眉。

    “还有吗?”

    绥阳的声音自底伏的身形中露出来,显得有些沉闷。

    白荣行面色微微发白,手指紧握。

    “白侍读又说治国如治病,病不愈,犹宜将护,可如今放纵病复,已不可救矣。”

    “万岁问,为何会如此?”

    白荣行身形摇摇欲坠,脸色惨白。

    “白侍读解,重症未愈,内外不安,根源在司礼监,其为国之旧病。”

    “国、之、旧、病,好大的帽子啊。”明沉舟含笑的声音在白荣行耳边响起,“是这样吗?”

    大热天,白荣行却是吓了背后冒出一声冷汗,只见他嘴巴张了张,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反驳却又忍着那口读书人的傲气,自觉无错,可若是应下来,司礼监的怒火又是他承受不了的。

    “确实如此。”

    出人意料,是万岁稚嫩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不知何时,英景牵着万岁出现在桃树后。

    刚才院中众人都被绥阳那番话震得头也不敢抬起,谁也没发现,万岁竟然悄悄来到这里。

    白荣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冷汗淋漓,面色惨白。

    “都起来。”

    他颇有架势地说着,随后走向明沉舟。

    “娘娘,这确实是白侍读这几日与我说的,其实不止是他,许多人都这样说过,但他们说的不对吗?”

    明沉舟拿出帕子擦了擦他额头的热汗,沉吟片刻后问道:“你觉得说的对吗?”

    “我不知道,但枳句来巢,空xue来风。”谢延睁着滚圆的眼睛,认真说道,“娘娘,已经有许多人与我这般说了。”

    “谢病春不是好人,司礼监滥用职权,东西厂杀人无数,不过内阁所受非议也很多,但总的来说司礼监更备受指责。”

    他背着手,小小年纪却又显出几分大人模样。

    “他们只说掌印一人?”

    “其余人也说,胡老师更言众人皆是大jian似忠,绝非良臣,让我今后广开言路,寻求大才。”

    明沉舟蹙眉。

    “那你信他这番,颇为叛逆的言论?”

    “不论胡老师说得对不对,但他的建议和书中说的一样,建议是死的,人是活的,姑且算是对的,只是其他人说的关于人之善恶忠jian,我看不清。”谢延沉默片刻后说道。

    “娘娘给我读过一句话,是是非非谓之知,非是是非谓之愚,娘娘的意思是想叫我自己去看是是和非非嘛。”

    “是。”明沉舟应下。

    “所以这就是今日娘娘让绥阳把白侍读带走的原因吗?”

    他问。

    “是,那些人不是良臣,这些人也不是良师。”明沉舟抿唇。

    “孔子言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谢延皱眉,苦恼答着,“我怕我认不清,做不对,辜负了娘娘的信任。”

    “人人皆知是非不可掩,人心一向是久而自见。”明沉舟问道。

    “三次集议之后,你觉得司礼监和内阁如何?”

    谢延皱着眉,认真想到:“三次集议,司礼监不算太过为难人,内阁行事也有板有眼,可两拨人似乎……”

    他抿了抿唇,随后又继续说道。

    “不和。”

    “他们吵了好几次,我拦不住,他们也不听我的。”

    “娘娘,每人都与我说忠jian,可我每次看着满殿众人,竟然一个也分不清忠jian。”

    稚儿童言,说的话却又直接辛辣,一刀见血。

    院中众人皆眉眼低垂,连着呼吸都不敢放大。

    明沉舟沉吟片刻,摸了摸他的耳朵:“人之进学在于思,思则能知是与非,我让你专心读书,便是想要你先学后思,继而明辨是非,你如今看不清,只是还未学而思而已。”

    “万岁读书是为国为民,所以更要自己去看,自己去听,自己去想,侍读,帝师,太皇太后,甚至是我,都非你坐在这个位置的考量。”

    谢延沉默许久,漆黑的眼眸看着面前的女子,沉吟片刻后认真说道:“我记住了。”

    “那白侍读你打算如何处置?”明沉舟问道。

    白荣行早已跪在地上起不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形容狼狈。

    谢延皱眉,不悦说道:“为何要哭,娘娘说过不能哭。”

    他想了片刻后说道:“按着宫规处理吧。”

    白荣行浑身打颤,磕头求饶。

    按着宫规,他便再也不是皇帝侍读,这般传出去,只怕他在翰林中是再也混不下去了。

    明沉舟不曾想谢延有这般魄力,一时也有些惊讶。

    “在瑶光殿出言不逊,此为一,夹带私货,欺朕年幼,此为二,行事猥琐,毫无风骨,此为三。”

    谢延背着手,注视着台阶下软到在地上的人,一板一眼说着:“侍读之位白员外郎无法胜任,即日起送回吏部,带下去。”

    微风忽起,夏始灼光。

    ————

    白荣行被逐出乾清殿,除名天子侍读一事,一日之间传得沸沸扬扬,朝野民间震动,连在深宫的太皇太后都派人出来询问。

    谢延咬死只说是白荣行德行有失,读书不精,无法胜任这才送回去的。

    明笙先是给宫中递了折子,可石沉大海,毫无动静,随后又给瑶光殿递了牌子,可瑶光殿早已称病闭宫。

    一时间白荣行成了文人污点,众矢之的,白家大门紧闭,没多久就传出白荣行重病的消息。

    就在一片混乱中,明沉舟的名字开始在众人面前出现。

    万岁虽然拦下所有事情,可耳聪目明的人却发现,只因此事皆由她起。

    內宫也许要变天了。

    就在朝野沸沸扬扬之际,处在舆论中心的明沉舟正懒洋洋的躺在桃树下,指挥众人黏蝉。

    还未到绵绵夏日,蝉鸣却开始响个不停。

    “娘娘。”桃色闷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明沉舟挪开脸上的话本,睁开一只眼,突然惊讶说道:“怎么红眼睛了?谁欺负你了?”

    “没人欺负奴婢。”桃□□言又止,可最后还是扣着手指,小声说着。

    “遮遮掩掩,你不说我等会还是会从别处知道的。”明沉舟笑说着,“若是有事便赶紧说,今日心情好,多大的事都给你摆平了。”

    桃色立马跪了下来,苦着脸说道:“柳行jiejie被带走了。”

    明沉舟扬了扬眉:“谁……”

    “掌印。”

    她话锋一转,自问自答。

    桃色哭丧着脸点头。

    “为何?”

    “我不知道。”桃色焉哒哒地说着,“英景不和我说,他只说是柳行jiejie犯错了。”

    “柳行jiejie虽然不爱笑,但人很好的,做事也很稳妥的,怎么会犯错呢,而且,我,我听说司礼监罚人,是会打死人的。”

    “我五岁入宫之后就一直是柳行jiejie照顾我的,虽然她才比我大两岁,但是已经什么都懂,超级厉害了。”

    “我能进司礼监也是因为她呢。”

    她突然抬眸,亮晶晶地看着明沉舟,一脸信任。

    “娘娘这么聪明!一定会有办法的!”

    “救救柳行jiejie吧,她要是做错事了,我可以替她受罚的。”她眼巴巴得保证着。

    明沉舟看着她,微微叹了一口气。

    ——托大了,早知道刚才不吹牛了。

    “尽给我出难题。”她伸手掐了掐桃色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