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恃宦而骄 第16节

    炉中的银丝炭烧得屋中温暖,外面的寒冷黑暗都被驱散干净,只留下暖和的安静温顺。

    明沉舟开始昏昏欲睡。

    “您,能再叫一次吗?”缩在她怀中的谢延睁开眼,盯着明沉舟的下巴,小声说道。

    明沉舟自混沌中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愣了好一会儿,随后伸手缓缓抱住面前之人,温柔喊道:“慕延。”

    怀中之人有些僵硬,他似乎在抗拒明沉舟的拥抱,但又舍不得离开她的怀抱。

    “睡吧,慕延。”

    明沉舟伸手拍着小殿下消瘦凸起的脊背,一下又一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怀中传来一声小兽一般的抽泣声。

    “再喊我一声。”

    谢延哽咽请求着。

    “慕延。”

    guntang的眼泪落她的脖颈间,不一会儿就染湿了她的衣领。

    一阵压抑着的哭声在黑暗的屋中回荡。

    第11章

    内阁和司礼监自一开始便是冲突的存在,尤其是碰上一个强势的司礼监掌印。

    恰好,谢病春就是一个强势的人。

    “不批!为什么不批!朝野上下都在等着这事情的回复呢!”文渊阁内传来一声暴躁的怒吼声。

    屋内,阁员安悯冉愤怒地砸着桌子,目光冷冽地扫过其余同僚。

    “他这般压着,所有的压力可就都撞到我们内阁身上,他倒是坐在那个狗屁倒灶的红楼里暖和,我们文渊阁可是要被架在火上烤,下回出门可是要被人扔菜板子的。”

    安悯冉身形极为高大,乌黑浓密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梳着,此刻站在案桌前,虎目圆瞪,话锋密集,就像炉膛中正在热烈燃烧地炭,时不时就要飞溅起来,伤了旁观的人。

    他对面坐了两个和他穿着同色麒麟袍人,左右也各自坐了一位阁员,目光所到之处,众人脸上各有异色,却都没有开口搭腔。

    “发火,你现在朝着我们发火有什么用,你去始休楼去找谢病春那个阉人啊,你去啊,你当着他的面,把平日里骂他的话都说出来。”

    他对面一个穿着绯色麒麟袍的中年男子见状端着茶杯,讥笑着:“你安刚行今日只要敢踏入那始休楼,这折子我们就亲自送到仁宁殿去死谏……”

    “郑江亭,闭嘴!”

    一个年迈的声音急促又严肃地打断了他的话。

    说话的是内阁中年纪最大的阁员,也是当今首辅郑樊,同时也是郑江亭的老父。

    郑樊如今已经七十整岁,一把修剪得当的花白胡子,连着眉毛都是染着雪意,不说话时便耷拉着,连带着重重叠叠的衰老眼皮,让他看起来格外慈眉善目。

    他放下手中的茶盏,不动声色地斜了一眼说话的人。

    郑江亭只是冷笑一声,脸上并无惧色,冷笑着扭过头去。

    “不可冲动!”

    郑樊开口说话的同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明笙也紧跟着出声,但他拦的是脾气火爆的安悯冉。

    “司礼监不过是一条狗,这折子说到底不过是万岁不点头。”明笙开口缓和着气氛。

    屋中顿时陷入沉默,只剩下炭火偶尔噼里啪啦的声音。

    这事谁都明白,可谁都不愿挑破这一层。

    只这一个顾虑,内阁和司礼监相争便先一步落了下风。

    “可如今朝野风向就像这北风一般,齐刷刷地往北倒去,到处都是反对的声音。”

    安悯冉丧气地坐回到椅子上,梗着脖子,面红耳赤继续驳斥着。

    “依我看,那些大臣说的一点也没错,古法如此,开了先例便乱了礼法,乱了礼法就没了规矩。”

    他愤怒又不甘地说着:“万岁这是魔怔……”

    “闭嘴!”

    明笙文雅的脸庞瞬间狠厉起来,厉声呵斥道。

    安悯冉脸颊rou眼可见地抽动了几下,狠狠抹了一把脸。

    “嗤,万岁都敢非议,安相果然是暴脾气啊。”对面的郑江亭阴阳怪气地说着。

    安悯冉咬牙忍气,沙包大的拳头捏得咯吱直响,对着郑江亭的落井下石视而不见。

    “后天皇贵妃的灵柩也就停满十日了。”坐在最下首的那位阁员捋着须发,细声细气说道,“这事拖不得了。”

    屋内传来几声轻微的叹息声。

    “旷逸有何想法?”明笙扭头看着同排下首的人,和颜悦色问道。

    “不如把司礼监的几位大人请过来问问。”戴和平在几人中年级最小,逢人便是笑眯眯的,性格温吞和善。

    “叫来又如何,你想看谢病春那张死人脸。”安悯冉冷笑一声,“我可不想受他的气。”

    戴和平也不恼他的脾气,继续慢吞吞说道。

    “既然司礼监不批红,放在明面上那是司礼监的事情,这个折子的事情若是被他人知道,谢病春可以不给内阁一个交代,也该给天下一个交代。”

    明笙神色微动。

    郑江亭动了动浓密的剑眉。

    安悯冉眉头紧锁:“未批红折子乃是机密,如此作法是否太过小人。”

    “就这样吧。”一直不曾说话的郑樊打断他的话,拍案定下此事。

    ————

    内宫中馈如今回到太后手中,太后虽管制森严,御下严格,可依旧没有压制住汹涌的流言。

    “都已经第十一日了,怎么还不出殡。”

    “还不是为了,说起来也不过是内外斗法,只是我们每日子寅起,子正睡,去仁宁殿哭跪的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啊。”

    “皇贵妃当真是好命啊。”

    “嗤,人都死了你怎么还溜须拍马,真好命,怎么会爬不上那个凤位。”

    “少点声,嫌活久了吗!”

    “对了,你昨日出宫采办,外面情况都如何,都僵持半月了,也该有个结果。

    “说来也是晦气,如今京中学子到处都在传阅一篇文,议论纷纷,司苑局的马车出门差点被砸了石子。”

    “什么文?闹出这么的动静,锦衣卫怎么还没把人抓起来了。”

    “害,谁敢啊,是敷文书院的那位老古板院长因为此事发了一篇礼法论,文中把掌印和内阁骂得狗血淋头。”

    “啊,这个老头怎么又把掌印骂了,依我看锦衣卫和西厂迟早要给他果子吃。”

    “啧,那可是罗松文,江南文坛长青松,谁敢动手,而且掌印当上掌印的第一年,就写了讨jian佞书,现在还不是好好的。”

    “好了好了,别说了,越说越离谱,不要脑袋了吗。”

    明沉舟站在假山后面,垂眸看着自己鞋尖偌大的东海珍珠,神色凝重。

    英景等着那些嚼舌根的人离开了,这才说道:“小殿下还等着娘娘回去呢。”

    原来明沉舟昨夜答应谢延早上陪他用膳,今日去柏寿殿请安时碰上后宫嫔妃因为路皇贵妃迟迟不曾下葬一事耽误了一个多时辰。

    好不容易等她可以脱身,跟着英景走了近道,却遇到一群偷懒的宫娥黄门在说闲话,不得不躲在假山后。

    “嗯,回去吧。”明沉舟回神,目光随意一扫,见到一角玄色衣袍,不由停在原处。

    ——谢病春!

    “怎么了?”英景惊讶问道。

    明沉舟抿了抿唇,收回视线,摇头说道:“没什么。”

    她沉默地走了几步,绕过这一片假山游廊后突然问道,“皇贵妃灵柩迟迟不下葬,如今朝野都看着司礼监,掌印到底要做什么?”

    英景摇头:“奴婢不知。”

    “他压着此事,不过是皇帝想要皇贵妃以皇后之仪葬入皇陵,可现在民声沸腾明显行不通,万岁完全可以缓缓图之,何必在民声……”

    明沉舟脚步一顿,话锋一转:“这次民声为何会如此沸腾?”

    英景跟在她身后低头不语。

    “皇贵妃这些年闹出这么多事情。”明沉舟摸着袖间的花纹,缓缓说道,“何时有过这个这么大的非议。”

    后宫独宠,残杀皇嗣,逼死皇后,哪一桩不是大事,可哪一件引起过这样的大波澜,几乎把司礼监和内阁架在火上烤,甚至是背后这位至今不曾踏出仁宁殿的痴情明德帝。

    “奴婢不知。”

    英景轻声说道。

    明沉舟闭眼,脑海中思绪飞转,却又毫无头绪。

    已经是一趟浑水是断然看不清河底的。

    “今日起,瑶光殿众人不准随意外出交谈,违令者杖毙。”她敛下心思,捏着手指的骨节,扭头吩咐道。

    “是。”

    “容妃的遗体安葬了吗?”她问。

    “万岁不准下墓。”英景犹豫片刻后说道。

    明沉舟发怔,只觉得发寒。

    “那掌印呢?”

    “奴婢不知。”

    她失神踏入瑶光殿正门时,突然喃喃自语:“按理我现在不闻不问才是正理。”

    再大的风浪也是内阁和司礼监的斗争,无论如何都不会蔓延到瑶光殿,尤其是她现在膝下还有一个皇嗣的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