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58)

    莱芙的手指摩挲着手中的腕带，看着上面的单词，越看越觉得每个字母的样子都显得十分扭曲，也许她怀着侥幸的心理想着，也许在这个世界的某些角落，那个已经被龙火焚化成灰的玩家在生前曾经游历过，所以遗落下某些字眼，这之后才有人将它绣到腕带上，未必是真的有另外的玩家出现。

    她回过神来，听着兰斯的话。

    守护者之剑这个名字如雷贯耳，同剑与血玫瑰一般，在德拉大陆的众多骑士团中排行前十，名次先后往往会变动，但多数情况下，还是守护者之剑的排名更加靠前一些。但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骑士团。剑与血玫瑰在完成任务之外，还承担着为圣殿培养与输送人才的任务，这个骑士团会让有志于成为圣殿骑士的正式骑士们暂时加入，共同进行任务，其成员也往往是以圣殿骑士为目标的。有时候为了圣殿的安排，骑士团会去做许多得不偿失的任务。但是守护者之剑与圣殿的联系则没那么紧密。

    在骑士制度最初诞生的时候，骑士们只供职于圣殿。而发展到如今，骑士们服务的范围扩大到世俗的王室、贵族和能支付得起报酬的平民富豪。德亚大陆上的各个国家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许多等级不同的委派任务，为了满足这种日益扩大的需求，每年各地都会涌现出大批新的骑士。圣殿虽然会派神官和德高望重的骑士们对年轻骑士的品行进行考核，但是毕竟力有未逮。

    一个团体一旦陷入迅速扩张之中，则其中的成员必然鱼龙混杂、良莠不齐。

    对一些人而言，骑士是梦想、是信仰、是需要为之付出鲜血与生命的事业；而对于大部分人而言，骑士也不过是一份比起贩夫走卒而言稍微光鲜一点的职业而已。毕竟能成为圣殿骑士的，只是凤毛麟角。多数骑士，或是无法通过圣殿骑士的考验，或是不敢去承担在成为圣殿骑士之后艰险的任务，终生便只能停留于正式骑士的等级。

    这些止步于正式骑士的人之中，有的会另谋他业；而选择继续做骑士的人里头，只有极少数会单独接任务，而多数为了任务数量稳定、过程安全顺利，便会加入骑士团。这些骑士团并不是为了将成员们培养成为更高等级的骑士而存在的，而只是为了给成员们提供谋生职位而存在的，这就是所谓的职业骑士团。在职业骑士团中的骑士们通常只是以完成任务、获得报酬为目的。职业骑士团中的成员虽然信仰圣殿，但是不能以圣殿的名义行事。所接的任务中，有一部分处于灰色地带，只要在明面上遵守圣殿的规定，圣殿对于各国向职业骑士团发布的任务并无限制。由于接任务不需要通过圣殿，任务结束之后也不需要荣誉勋章，因此同样等级的任务，职业骑士团在钱财上的收获要翻上几翻。有些手头拮据的骑士们，想要在短期内发一笔财，也会选择暂时加入职业骑士团。

    守护者之剑又是职业骑士团中最为有名的一个，保持着极高的任务成功率，同时在雇主中好评如潮，在同行中则是毁誉参半。

    两个骑士团在多次任务中都有摩擦，于是在提到守护者之剑这个名字的时候，剑与血玫瑰的成员总是相当光火。莱芙记得在她进行第二次任务的时候，在与火云雀大战之后，希尔顿团长得知特尼王子竟然预备让守护者之剑作为意外出现时的替补，便恼怒非常。她当时不知原因，还以为希尔顿团长只是为了特尼王子不信任他们而生气，现在听兰斯这么一说，却是新仇旧恨皆有。

    在上一次任务之中，正巧与守护者之剑狭路相逢，里头多了好几个生面孔。兰斯道，我们本来不应该有交集，我也不想招惹他们。只不过在同一家客店中吃饭，我偶然间听到了有几个戴着这种袖带的人正在高谈阔论，其中有我的一个老仇家，还有几个生面孔。

    莱芙追问道：他们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吗？

    奇怪的话？也就是自称为玩家而已。他们说明年要去斯莱帕特大草原一躺接着又用极其粗鄙的话语来谈论当地的一名贵族小姐。那些人当时喝多了酒，我只是多看了他们几眼，我那老仇家说了几句话，接着那一群人就拥过来，对我拳脚相加，我的腿就是在那个时候，咳兰斯似乎是想到了让他极不舒服的场面，咂了咂嘴，那些生面孔简直丝毫不讲理，不像是受过训导的人，简直是地痞流氓。守护者之剑之前的成员里倒也不乏地痞流氓，但是他们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几个人打我一个，更不会当众大肆议论贵族小姐。

    莱芙沉吟不语。

    被打断了腿这么丢脸的事，我倒宁愿早一些忘掉。不过昨天听到你的下一个地点和他们要去的地方相同，出于义气，必须得告知于你，如果遇上了这些人，他们知道你在剑与血玫瑰呆过，说不定要找你麻烦。兰斯歪着头看着莱芙，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只是这么一说，就吓到了不成？唉，如果这么胆小，还不如早些嫁人，过安稳日子。

    吓到了？莱芙被兰斯给逗乐了，嘴角勾起，哼笑出声，虽是笑着，却显得很阴郁，还带着些病态的愉悦感，她已经有将近十七年没有这样笑过了，这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莱芙的笑，而是属于曾经的那个她，啧，不过是玩家嘛

    低头一看，捏着腕带的指节发白，她知道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度了，然而她只是过于吃惊了而已，至于害怕，恐怕连一丁点都没有。

    天哪，瞧你这副稳cao胜券的样子。兰斯不得不承认，他被莱芙的突然变脸给吓到了，我不是在唬你。那些人单打独斗可能不及你，但是他们会以多欺少，使用阴谋诡计，不得不防

    我实在找不到不稳cao胜券的理由啊。莱芙好不容易恢复到了平常的样子，如果这只是一个单纯的异世界，那么她可是抢占了主角气运之人；而如果这是一场游戏，那些玩家顶多是业余爱好者，可我是职业选手

    你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兰斯不解，什么养鱼爱好者什么鸡鸭手

    与其担心我，莱芙道，你倒不如把那些欺负你的人的样貌告诉我，我帮你报仇去。

    我还不至于指望你来帮我报复别打岔！说真的，我觉得如果你想的话，过不了多久就有资格进行圣殿骑士的考验了，他们都这样说。兰斯望了一眼在路口附近的客店之中休整的骑士们，如果你不幸通过了考验，到了那个时候，你会有封地仆役，走到哪儿都会受人尊敬。你现在还有退路，等你成为圣殿骑士之后，再寻退路可就来不及了。

    成为圣殿骑士，难道不是这里所有人的目标吗？莱芙道。

    兰斯还想说些什么，希尔顿团长在不远处大吼道：兰斯，你在同莱芙说什么胡话？

    你难道忘记了还是假装不知道：在成为圣殿骑士之后，对于圣殿给你的任务，就没有任何拒绝的权力了！在任务之中，既有荣誉奖赏，也会遇到致命的威胁，或是遇到恶心的事。正式骑士，可以拒绝任务，可以在任务中途打退堂鼓；圣殿骑士，要么完成任务，要么付出生命。有再多的封地仆役，没有命也没有办法享受了。我经历的任务越多，就越觉得在做这个决定之前得考虑清楚。兰斯看着希尔顿团长驾马过来，说话的速度也快了起来，糟糕，希尔顿可巴不得人人都为圣殿出生入死，要是知道我和你说这种丧气话，一定会揍我的

    等到了兰斯走后，莱芙和缓的神情便消失了。成为圣殿骑士之后的荣誉和危险，倒不是她现在考虑的问题了。

    那条腕带提醒了她，也许这个世界上还有同她一样从原来世界穿越过来的人。她不知道，如果其余的穿越者真的存在，那么这个世界对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

    莱芙已经很难将自己置身事外，她不会像一开始那样，用玩家来形容自己，她觉得自己更像是借由这个世界重获新生之人。

    她低头看着悬挂在马鞍两侧的双腿，这两条腿受了伤会痛会流血，会觉得或冷或热，它们结实、有力，可以任由她随心所欲地cao控，在旷野上奔跑，能踢碎厚而硬的东西，能将怪物碾在脚底。她很喜欢这两条腿，骨骼、韧带、血管、肌肤，每一根汗毛甚至流出的每一滴汗她都喜欢。

    正是因为她知道失去的感觉，所以才会这么珍惜。幼年时随着父母在车祸中的丧生，莱芙也失去了自己的两条腿，之后她变得不肯出门、不肯见陌生人，最后即便是装上一副几可乱真的义肢，她依旧不是很愿意站起来，如非必要就不肯走出她藏身的暗室来到外面的世界。她曾经是那么阴郁而苍白，但是在到了这个世界之后，她好像彻底变了一个人一样。

    但莱芙知道，如果那场意外没有发生的话，也许她本该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她已经在这个世界这么久了，但是在曾经那个世界里的自己不敢回忆起来的儿时记忆，却越来越清晰。她想起了自己曾经是个见人就笑、丝毫不怕生的小姑娘；她记得自己一直就好胜心强，她喜欢体育，在车祸之前刚拿了一个冠军，还破了一项记录；她想到自己曾经非常幼稚非常坚定地说过要成为很厉害的运动员还要得世界冠军总之莱芙天性里并不是一个喜欢安静地呆在小屋子里的人，她喜欢在户外奔跑，挥洒汗水，她一刻都坐不住。

    这一切就在那一天戛然而止。之后她只能cao纵着鼠标键盘，看着屏幕中的那个自己奔跑、跳跃。游戏几乎成了她生活的支柱，她还是喜欢竞技，依旧充满胜负欲，只不过变成了指挥掌心中的小人帮她比赛。她受邀参加了青训，接着加入职业战队，继而夺得了国际赛事的冠军，因为实在进无可进，于是在荣誉的顶峰退役。

    之后，她的兴趣逐渐从玩家对战转向人机对战。夜以继日地玩新游戏，发布攻略视频，《骑士与公主》就是其中一款，如果她顺利通关的话，紧接着就会挑战下一款游戏，可惜她猝死了

    这款游戏可以将角色做得与玩家的样貌相差无几，因此代入感极强。她所cao纵的角色除了多了些异国风情之外，几乎长得与现实中的她一模一样。屏幕中的莱芙身体健壮、动作优美，笑容灿烂，她暗暗期待过许多次让我变成她吧。

    与其说穿越到了异世是一场意外，莱芙倒觉得这是她求了许久才求来的好运道。

    如果真的有另外的玩家穿越过来，那么他们将这个世界当成什么呢？是像她一样为了重获新生而感激庆幸，还是像麦金托什先生一样将这个世界上的人当成可以肆意杀戮的无机物。

    莱芙，莱芙。有人在唤她。

    哦。莱芙回过神来，发现兰斯早已走了，现在在她眼前的是希尔顿团长，后者正关切地望着她。

    莱芙同希尔顿团长并驾，后者像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玩家什么的，毕竟还没有见到，而离别却是迫在眉睫的。

    莱芙颇为不舍，她能从希尔顿团长身上感觉到一种父辈的关怀。

    孩子，这么多年来，我遇见过无数个天赋异禀的骑士，但是如你这般的，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希尔顿团长突然开始夸起她来，如果你沿着你的旅途继续下去，也许你将会达到所有在世的骑士都不能达到的位置我说的不是这个小小的骑士团，而是举世的所有骑士；而且你将比那些曾经到达那个地方的骑士都更加的年轻。

    团长，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些。莱芙心想希尔顿团长实在不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对于后辈，他严厉的批评比起温和的鼓励来要多得多。如果是娜提雅维达对她说这般谀词，莱芙会老着面皮听下去，毕竟娜提雅维达之前说过很多类似的话；但是希尔顿团长突然这么说，正因为稀罕，正是因为知道眼前这个男人说话很少会夸张，莱芙居然不好意思起来了。

    凡是知道的人，都明白那位大人对你的期待有多深。希尔顿团长语重心长地说，而那位大人的眼光，一向是不会出错的。我原先并不懂她为什么会选择了你，但是在与你共同经历任务的这段时间里，我似乎明白了

    我，咳莱芙生怕希尔顿团长叫住她只是为了狠狠地夸她一顿，希尔顿团长的夸奖，甚至比起艾莉西娅公主的过分崇拜，还要让莱芙受不了。

    作为圣殿的信徒，我期待你的成就；然而作为你的师长和友人，我却不得不为你担忧。希尔顿团长拧起了眉头，孩子，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要成为骑士？

    是为了成为光辉圣殿骑士。莱芙总觉得这个问题十分熟悉，希尔顿团长问过她类似的问题，甚至还问了不止一次。

    希尔顿团长说：为什么要成为光辉圣殿骑士？

    莱芙不假思索：因为这是我能拿到的最高荣誉。

    成为光辉圣殿骑士，还有屠龙，这是每一个想要成为骑士的人，一开始都会有的两个目标。希尔顿团长叹了口气，但是你也知道，达成前一个目标的，只有十二个人；达成后一个目标的，有且只有一个人而已。而两个目标都没有达成的，才是大多数人。在这两个目标之外，寻找到了别的意义的人，依旧堪称是成功的骑士。

    我不懂，您的意思是让我先预设了自己会失败，然后给自己留下退路吗？莱芙听着希尔顿团长接下来的话，觉得依旧十分耳熟，他总是在追问她，战斗的意义，举起武器的目的之类的。可是莱芙考虑来考虑去，也没有找到什么答案。就像是她参加比赛就是为了赢，开始打游戏就是要通关；她知道自己会赢，知道自己会通关，但是如果硬要追问赢的目的，通关的意义，她只觉得头痛而已。她之前已经想出了一种高深莫测的回答方法，倒是可以堵住希尔顿团长的话头，可惜此刻背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