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她 第29节
芳儿去拉云绮的袖子,低声道:“大哥哥和祖母还是看重二jiejie的,jiejie这样说话,被人听去,未免伤了自家和气。” “我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人。”云绮嘀咕,翻了翻白眼,“现在回想起她以前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真觉得恶心透了。鸠占鹊巢,满腹坏水,还有脸出来见人,你看她一露面,这么多人有谁愿意搭理她,有谁看得起她,她自己也听到旁人私下说的那些话,坐不住跑了呗。” 主屋那边,施老夫人已然睡下,圆荷说是未见甜酿,又往绣阁去,满屋的喜庆还未收拾,也未有人影,新园子还未用,树影幢幢,昏昏暗暗,施少连带着人仔细找了几圈也未见人影,心中又热又急,不知怎的心兀然一跳,急急赶回了见曦园。 见曦园里掌着灯,青柳正端着茶盏从屋内迈出来,见施少连身后跟着紫苏宝月,一行人急急而来,开口便问:“二小姐……” 他顿住话语,见甜酿坐在一侧石阶上,正面对着满壁的花藤树影,一条绯红的裙拖在地上,身旁搁着只粉彩瓷碟,碟内盛着只喜饼,她静静瞟了瞟众人一眼,捻着一块饼往嘴里送。 青柳先将茶送在甜酿身旁,向施少连:“二小姐早先回来了。” 甜酿见三人面色都急,先是愣了楞,而后唇角微微扯了扯,露出个含含糊糊的笑,将目光收回,吃着喜饼,自顾自地望着眼前的花藤。 施少连这才放下心来,挥手让婢子们自去,撩了撩袍子在她身旁坐下,柔声问:“怎么自己回来了?” 她答:“祖母回屋歇息,我也无事,索性早些回来。” 她这会儿沉静如水,没有沾染外头一丝的喜气,他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偏头看地上搁着的食碟,一只喜饼已被她吃去十之七八,轻声问:“席上没吃东西?我让厨房送些饭食来?” 甜酿拂了拂自己的裙上的碎渣,而后伸手将瓷碟托在膝头,再捻起一块:“我吃这个就行。” “今日meimei好像心情不佳。” “哥哥觉得我心情应该甚佳吗?”她将甜腻的喜饼嚼入口中,“自然应当,哥哥安排我给苗儿jiejie送嫁,又帮我清理了我那桩破婚事,还让祖母在众人面前抬举了我,这番用心良苦,我若心情不佳,岂不是辜负了哥哥,哥哥向来对我关爱有加,我又怎敢辜负哥哥。” “是看见今天情景惹meimei伤情,还是有人说话让meimei不高兴?”他问。 她默然不语,隔了半晌,撇撇嘴,斜眼睇他,含幽带怨:“是哥哥……是哥哥对我不够好,以前没有替我挑门好亲事,现在又没有全心护着我。” 他听她这句话,抬头看了看头顶悬着的花灯,光亮俱撒在他眼里,莞尔一笑:“meimei要我如何对meimei好?” “自然要千依百顺,巨细靡遗照顾周全。”她扭头看他,“毕竟我只有哥哥了,不是吗?” “是这个理。”他点头笑。 甜酿起身回屋,正见紫苏端着杯茶水送出来,两人对面相见,彼此微微一笑。 施家新园子虽已落成,但也要选个吉日搬进去,苗儿已出嫁,下人将绣阁打扫清爽,甜酿原不过在见曦园暂住两日,按施老夫人的意思是甜酿先挪回绣阁,云绮和芳儿仍跟着桂姨娘住在偏厢里,等六月初再一道住进新园子里去。 甜酿听得祖母发话,坦荡笑道:“以前倒不知道,这几日在见曦园越住越喜欢,我也舍不得紫苏jiejie,我那些东西挪来挪去也麻烦,不如大哥哥就舍我在见曦园里住到六月初,再同大家一道搬到新园子里去。” 这时众人皆在,屋里屋外,上下人等听见此话,俱愣了愣,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桂姨娘和田氏脸上勉强挂着笑,心头却有轻嫌之意,云绮蓦地绷着一张脸,面露嫌恶之色,不轻不重的啧了一声。紫苏在一侧听着也有些晃神,只有施少连淡然自若:“见曦园是按母亲的喜好建的,meimei能喜欢,我心头亦觉得欣慰,再搬去绣阁也住不得多少时日,来来回回的也折腾,我心头也是想着meimei住到进新园子。” 施老夫人看了看兄妹两人,心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沉吟半晌,也道:“罢,甜姐儿就先在见曦园住着,大哥儿在外堂多住些时日。” “那就多谢大哥哥。” 甜酿得了祖母的应允,很是高兴,亲自给施少连奉了一盏茶,施少连见她那副模样,心知肚明,却也受了她那杯茶:“meimei客气。” 既然还要在见曦园住些许日子,方方面面也不能凑合,甜酿又打发紫苏去桂姨娘处讨东西,紫苏去的时候正巧田氏和云绮芳儿都在,桂姨娘顿了顿:“要什么?谁要?” “要香被褥和衣裳用的熏笼,还要沐浴用的香粉和花露。”紫苏道,“大哥儿平素不用这些,见曦园这些东西俱无,二小姐不愿用绣阁里的旧物,想换个新的,故指派婢子来找姨娘。” 桂姨娘抿了口茶:“这话她也好意思说出口,老夫人这位干孙女,到底是个什么德行。” “什么德行,仗着大哥哥给她撑腰,开始在家颐指气使了。”云绮不屑道,“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芳儿抿着唇:“二jiejie要这些东西也无可厚非,只是在大哥哥屋里用……” 屋内数人彼此对望,紫苏咬咬唇,解释道:“这些也不是见曦园的常用之物,大哥儿成日在外头忙,婢子这几日也鲜少见大哥儿,若不然不用到姨娘这里来讨,让大哥儿派小厮在外头置几样便是。” “家里有现成的,何须往外头去买。”桂姨娘吩咐人去取,“紫苏姑娘带回去便是。” 第36章 紫苏领着桂姨娘屋里的两个嬷嬷回来,嬷嬷手上捧着漆画手巾熏笼和条被熏笼,连着熏笼里的银香球都有,一匣荷叶金银花露,几瓶栀子花的香粉,都是顶好的。 往常这样的好东西,甜酿也不去桂姨娘那讨,要么施老夫人匀给她,要么施少连有心送来,总归不会比云绮用的差些,眼下见紫苏能带回这些,眼里满满都是笑意:“还是紫苏jiejie细心熨帖,样样我都喜欢,以前都不曾见过这样的。若是让宝月去办,指不定带些什么东西回来。” 她高高兴兴指派人将东西送入耳房,又叠声唤宝月将几条常穿的裙拿出来熏香,自个抓着瓶香粉瓶去妆奁盒里翻腾。 那两个送东西来的嬷嬷立在游廊下,昔日也常往甜酿面前送东西,常能得甜酿赏几个打发钱,这回也照例站在一旁等,却未想甜酿连正眼也未瞧,只顾着自己玩乐,两个嬷嬷当下微愣,讪讪地收了袖着的手,同紫苏话别往外去。 紫苏见两人神色,忙赶着上前往两人怀中塞了几个香茶饼子,笑道:“有劳嬷嬷辛苦跑一趟。” “哪里,哪里,都是应当的。”嬷嬷笑容满面收了香茶饼,往桂姨娘处去回话,桂姨娘还和田氏坐一处作针黹,不料她两人回来的这样早,听嬷嬷回禀:“二小姐见了老奴们手上的东西,欢喜不迭,道是往常不曾见这样的好东西。旋即开那花露瓶子自去屋里玩耍,老奴们不曾少坐,早些回来跟姨娘回话。” 桂姨娘抬头哦了一声,打发嬷嬷出去,抿唇向田氏苦笑道:“往常都不曾见这样的好东西……往日里待她和云绮也没什么两样,不知情的人以为我多亏待她一般。如今啊,不知怎么着,倒像换了个人似的。” 田氏笑道:“你瞧着紫苏这些日都少见,昨日路上我遇见她急急忙忙走在路上,我喊了那么多声也未听见,后来喊住说话,她正往外头去取新做的衣裳,这些时日,听说她在见曦园里端茶递水,铺床叠被,忙得脚不沾地的。我们这家里上上下下,往日谁去差使紫苏姑娘,她连在老太太跟前,都是捡个矮墩子坐着说话的,这回倒好,成了人家的贴身丫鬟。这么一看,可不是破罐子破摔,往日那些温柔小意,体贴大方可不都是装出来的。” “可不是有人护着。”桂姨娘轻哼一声,“年轻丫头们自觉有了底气,气焰便嚣张起来,和她那便宜娘一样,当年仗着肚子,有了依仗,狂的都不知姓什么起来。这个小的,占着男人的屋子,又要什么香粉花蜜,又差使房里人做活,现今撇明了关系,这可不是惹人笑话,我想想臊也臊得慌。” “亲兄妹尚且要避着,更何况如今没了干系,往日也不见她多去见曦园一步,如今只闷在见曦园不出头,只想赖着人多讨几分好处。”田氏道,“老夫人那边呢,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想要把这人往哪儿搁?要我说,还不早些打发出去算了,之前闹得纷纷扬扬。” 桂姨娘蹙眉:“老夫人不说别的话,只把她的庚帖重新拟了份,要找冰人去相看合适的人家,不拘远近家境,挑个看的过去的便是,只是冰人来回话,那些差的,怕我们家看不上,有好的,又看着不合适,这一时半会,也不好找。” 两人这会都沉默起来,原是未出事之前,若是能和张家顺顺当当结亲,后头云绮和芳儿的婚事都好办些,先头嫁的好,后头的自然也出挑,这回闹出了这么大的事,甜酿年岁又渐大,后头还串着云绮和芳儿,施老夫人心中也着急。 田氏努努嘴,“我家那口子回来说浑话,这样的……出身,送到金陵去,那边富家权贵多,做妻做妾也有出路。” “老夫人能舍得?”桂姨娘道,“就是老夫人舍得,见曦园的主也舍不得。”她压低音量,“等着吧,老太太心头也不是没有想法。” 田氏少坐了会,辞了桂姨娘往自己屋子里去,正见蓝可俊在屋内喝酒,夫妻两人将先前一番话说道,见蓝可俊满脸不屑之意:“如今能上门求娶的,多半是那等穷酸尖刻之家,图谋那点嫁妆的,大家心头都门儿清,她再不巴结着大哥儿,以后还能有什么好的。”而后又嘿嘿yin笑,“兄不是兄,妹不是妹,感情又好,要是有些什么,也不是不可。” 田氏瞪他:“你这龌龊心思,赶紧收了吧。” 蓝可俊摇摇头,慢条斯理递给妻子一杯水酒:“我手里的银钱,全赖原先那两间绸缎铺和绒线铺来,前阵儿标船上的货被水淹了,大哥儿将铺子都转手给别家去了,拿了些现银回家抵用,我的财路也就断死在这,如今施家只剩下那生药铺和当铺来钱,但我都不得沾些边。” 而后又道:“施府里还有一大笔银子,送往金陵放官吏债去了,我偶尔也在中间做个掮客,识得有个在金陵做官的江都人家,他那向上的门道多,常给高官权贵们寻些良家出身,能识文断字的美妾,所获甚丰,我倒觉得这是门好营生。” “老夫人如何能舍得。”田氏道,“好好的妻不做,要送去做妾。” “那可未必。”蓝可俊道,“那等显赫人家,有多少平民百姓争破了头也进不去的,宁做富家妾,不做平家妻,要紧的是……事成之后,这赏下来的银子不少,你不如去老夫人面前说合说合,一则成了一桩好姻缘,二则这几百两的说媒钱,可都归在我们手里。” 田氏哼了一声:“这事我不可做,若是以后落了个不好,错处可不都在我。” “终归不是施家人,嫁出去了就两清了。”蓝可俊道,“我瞧着前前后后老夫人那意思,再养,也就养到这时候罢了。” 夫妻两人对酌闲谈,田氏内心盘算一番:“住在施家,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还是买个自己的宅子,有个自己的营生才过的踏实。” “妇人之见。”蓝可俊满脸嘲笑之意,“大树底下好乘凉不知道么,现成的住家,现成的营生,不cao心过日子,还想着出去做什么。” “你当初把我们母子几人都带着来投奔。”田氏含含糊糊,“不就想着……把营生都弄手里来……如今呢,这日子过的七七八八,赚的一些银子都流去了外边,你还有脸说……老夫人在一日舍你一口饭吃,近来老夫人身体常不好,若有一日不在,这家能容得下我们几口人?大哥儿是好相与的?” 男人沉住脸不说话,半晌将下酒的盐豆扔在桌上:“你也知道他暗地里是个不好相与的性子,他的那些营生紧要的都不让我沾手,只从牙缝里漏些吃的施舍我,能多得一些,还不知用把力气。” 田氏也无语,呆了半晌,自去内室闷坐。 这几日施少连都忙,但每日里抽空还往见曦园去坐会,这日白天不得空,月上柳梢才进了见曦园,见甜酿和婢子们都围坐在游廊下纳凉。 天已然热,大家都摇着小扇,紫苏泡了一壶酸口凉茶解暑,见施少连进来:“大哥儿要凉茶还是热茶?” “随你们一道便好。”他瞧甜酿百无聊赖摇着扇,见他来微微扯了扯唇角,欣然笑道:“meimei似乎闲适的很?” “无事可做,当然闲适。”她懒洋洋答。 “往日里都做些什么?” “女红针黹,姐妹说话,读书写字。”她撇嘴答道,“如今这些,一样也不好做。” 施少连往她身旁坐,宝月和青柳俱自觉起身去忙,留兄妹两人说话。 甜酿刚沐浴完,乌黑头发还湿着,柔柔的披在脑后,他鼻端似乎嗅得不一样的香气,淡淡的,若有若无,略微凑近一嗅。 “好闻吗?”她察觉他的动作,嫣然一笑。 “和以往略有些不一样。”他含笑点头,“是什么香?” “可多了。”甜酿懒洋洋掀眼看他,侧首抓着耳鬓一络长发,捻在手里,“玫瑰、栀子,牡丹,玉兰花露调在浴桶的香。” 她浅笑,甩着那络黑发招惹他:“哥哥仔细闻闻。” 他捏住那发尖,递在鼻下轻轻一嗅,含笑道:“清甜的香。” 甜酿很是得意,婉然一笑,抿唇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乜斜一眼,见门首地上投出一个长长的身影,将黑发在他面颊上一扫,柔声道:“我知道哥哥定然喜欢,泡了大半个时辰的香水浴才沾了这么些气味,哥哥陪我久坐些,方才不辜负我这点心意。” 第37章 黑发又软又细,沾着一点湿气从面上拂过,扫过他的面颊和鼻唇,撩过细长眉睫,酥麻微痒惹得施少连眨眼,看着面前的娇靥,问她:“嗯,meimei是特意为我弄的香?” “是因为哥哥的关系,才能用上这样的香。”她娇笑,“借花献佛。” “meimei心中有这份心意,我已知足。”两人挨的很近,施少连见她眸里含着几分懒散和笑谑,又有狡猾和使坏的心意,但那双明澈的眼里漾着水光,和他的影子。 客舟那几日之后,倒是真的不一样起来,兄妹面具已经撕破,她也懒于应承他,在他面前显露的情绪越来越多,耐烦的不耐烦的,有意的无意的,好的坏的,施少连只觉欣喜有趣,倒像是个新鲜人似的盯着她看。 紫苏端着茶盘倚在门旁,身形似被攫住,见他两人罗裳挨蹭,状貌亲昵,眼神流转旖旎缠绵,语调也是欲说还休,心头隐隐浮现些奇异念头,只觉可笑又荒诞。 近来总是如此,兄妹两人即便不说话,一道坐在那,眉眼间总有些不一般的神色。她来施家已有三四年的辰光,知道他们兄妹感情极好,但两人从来也守分寸,只是上回甜酿送本旧书来惹恼了施少连,自此后兄妹两人生分,再往后些,渐渐有了些不一般,自打甜酿身份撕破回见曦园后,更是奇妙起来。 紫苏心头打颤,这个二小姐,有时候来看倒像是换了个似的,颇有些不知好歹,心头怕是有些什么样的古怪念头,但是大哥儿这样聪明的人,不该如此,哪有扯破了关系的妹子还住在哥哥屋里的,既然不是兄妹,总是该避着些,若是惹出了不好听的闲话,可如何洗脱。 兄妹两人见紫苏端着茶盘一声不响来送茶,微微挪了挪身形,隔得稍远些,甜酿瞟了紫苏一眼,笑吟吟撑着下颌看施少连和紫苏。 “紫苏jiejie给大哥哥倒的是什么茶?” “就是二小姐适才喝的凉茶,大哥儿口味略酸些,我多加了一片柑片。” “是么?我竟不知哥哥爱酸,这可不该。”甜酿讶然睁大眼,“我也想知道哥哥的喜欢。以后可要跟紫苏jiejie好好学着些。“ 紫苏勉强笑了笑,施少连正举杯啜茶,闻言挑眉,意味不明的睇了她一眼。 甜酿咂咂嘴:“口有些渴了,哥哥的茶是什么酸味的,舍给我尝一口呗。” “meimei想喝,当哥哥的岂有不给的道理。”施少连忍不住笑,将杯子挪到她唇边,“meimei请。” 她笑吟吟的要去啜吸,乍然见紫苏在一旁福了福,面色有些奇妙,语气略急:“二小姐想喝,婢子再去给二小姐倒杯一样的。” “那就有劳紫苏jiejie,烦请给我再倒一杯吧。”甜酿伸手将施少连的杯子推开,“我不跟哥哥抢。” 施少连看着紫苏急冲冲去倒茶,扭头朝甜酿低声笑:“你倒惯会想法设法差使我的婢女,这几日我听过好些人在我面前言语,说紫苏忙里忙外的辛劳。” “还说我没脸没皮,不知羞耻。”她懒洋洋笑,“哥哥心疼我指使哥哥的房里人了?” 甜酿说话轻飘飘的,唯独房里人三个字故意咬的重重的,像是别有居心。 “不过是个婢女,meimei如何差使我都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