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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她 第27节

    竹帘外有紫苏的声音:“大哥儿,二小姐,屋子都收拾妥了,绣阁里二小姐日常用的东西都安置好了,还有书箧、绣架,笔墨这几样,是搁在耳房里用,还是挪到外屋里去?”

    甜酿听见帘外声响,猛地皱起秀眉,将头一扭,离了施少连的手,拧着身体望着门口坠的竹帘。

    施少连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竹帘,竹帘下方,能隐约见紫苏一点裙角。

    这回换了他舒展眉头,微微眯眼,而后偏头瞧了瞧自己的手,施施然将微微濡湿的那根指,含吮进了嘴里,对着她温柔浅笑。

    沾着些微的惬意和得意,像是蛱蝶将嫩黄花粉,沾染在梨花那般的风流。

    她狠狠咬着自己的唇壁,蹙起眉尖,眼神凝重看他。

    帘外的紫苏没有得到回应,有些诧异,微微挪了挪步子,甜酿只仰头盯着施少连,他乜斜着她,狭长的眼里含着光,挑逗又轻浮的吮吸着自己指节上的香津。

    “大哥儿,二小姐,屋子都收拾妥了……”

    “绣架搁在耳房里,书箧和笔墨这类都搬到虚白室来。”施少连见甜酿眼神又恼又憎,才恢复正形,施施然背手出去,撩帘吩咐紫苏,“二小姐身边也要人伺候,你和青柳都留在见曦园里,一道儿和二小姐做伴。”

    又向甜酿回首:“meimei觉得这般安排如何?”

    “甚好。”她字音咬的重重的,眼神又不知飘在何方。

    紫苏收拾出来的屋子,是见曦园的一间侧室,是施少连小时住过的。

    也是吴大娘子嫁进施家后,买了邻家一小块地,建起了小花园和见曦园,见曦园原是留给施少连长大后住的,后来施存善纳了桂姨娘,生了云绮,吴大娘子开始生病,就带着施少连挪去了见曦园住。

    吴大娘子的病,是生产时落的病根,施少连生下时瘦瘦小小,还差些日子足月,是头胎,又是长孙,家里爱惜的紧,吴大娘子更是看中,现下这屋里还存着不少箱箧,都是施少连小时候的用具,衣裳鞋履,书本玩具,自小到大,满满装了数十个大箱子。

    甜酿也记得,这间屋子和虚白室,是施少连最常呆的地方,吴大娘子抓紧他的课业,对他大有寄托,只是后来吴大娘子病故,施少连挪去了上房,他的旧室,就成了堆放杂物用所。

    施少连见室内布置得妥当,点了点头,又巨细靡遗吩咐紫苏和青柳各事项,等宝月来———宝月泪痕满脸,浑身邋遢狼狈,是刚从柴房提出来的。

    宝月先见甜酿,噗通一声先跪在甜酿面前,拖着哭腔喊了声:“二小姐。”

    甜酿诧异:”你这是做什么?”

    “宝月知错了,求二小姐饶过宝月。”宝月磕头,“宝月知错了,求二小姐看在多年的情分上,饶过宝月,饶过宝月吧。”

    甜酿扭头看了看施少连,又看了看宝月,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纵着自己主子出府,又对主子不忠,我替meimei出手教训,让她知错认错。”施少连道,“meimei自个看着办吧,若觉得还用得顺手,就把她留下,若觉得不可用,也趁早打发出去,换个好些的进来。”

    她和宝月当了多年主仆,也未必没有一丝情分在,这回出事,有一半败在宝月身上,甜酿不肯说话,宝月见她抿唇,连连磕头求饶。

    见曦园里诸人都在,看着宝月涕泪横流,手臂上露出几道鲜红的鞭痕,忍不住偷偷瞟了瞟甜酿。

    “大哥哥都替我教训过了,我还能说什么呢,左右是我的婢女,我不心疼,还有谁心疼。”她微微叹了口气,“快起来吧,下去换身衣裳。”

    见曦园里一切安排妥当,该说的说了,该闹的闹了,天色不早,施少连还有事要料理,拍拍甜酿的头:“meimei也累了,好好歇歇罢,若有事,尽管来找我。”

    甜酿扭头躲过他的手:“知道了,大哥哥自去忙。”

    施少连自往前院去,因为苗儿出嫁,虽然是在施家寄住的亲眷,但蓝可俊颇有些酒rou朋友上门庆贺,这时候新园子又即将落成,家里来来往往,连带着詹少全那帮人,也常在家中出入。苗儿的婚事他不管,在孙翁老那坐了坐,夜深才歇下,第二日早又往后院去。

    见曦园的门还阖着,施老夫人那儿刚礼完佛,见施少连来,微微咳了几声:“大哥儿回来了?进屋说话。”

    施老夫人素来身子还算硬朗,此回归家猛然一见,倒显出几分苍老病弱之感,问他:“一道回来了?”

    施少连点点头。

    施老夫人叹了口气。

    祖孙两人都不说话。

    “昨日里身上有些不好受,家里客又多,早早就歇了。”施老夫人道,“圆荷说瞧着她那模样尚好,我也放心了……”

    施少连道:“是我非逼着她回来的,她倒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怕是心头对祖母也有愧……”

    “不回来,还能去哪儿,又没听得她还有亲人在。”施老夫人低叹,“这孩子……这孩子真是……”

    她重重咬牙:“都是那王妙娘……那野妇……心思歹毒,竟然把身边的养女做亲女,蒙骗我施家,当年把她们母女两人带进家里,全是看着两个孩子的面上,若不是这两个孩子,我怎么会纵容你爹把她们收到家里来。”

    “周荣说,王妙娘生的那个女孩儿早就死了,尸骨都不知埋到哪儿去了,我这么多年……疼的都是别家的孩子,我自己的亲孙女,还不知道在哪儿做孤魂野鬼……我念了这么多年的佛,却未从替这苦命的孩子念过一句,没替她超度过一回,我最最心痛的是这个啊。”

    “祖母若是挂心这个,那去庙里做个水陆道场,给那孩子超度几回便是。”施少连垂下眼帘,捏着茶盏慢声道,“那孩子早早夭折了,是她这辈子福薄,我们只能多进些香油纸烛,愿她下一世托生个好人家。但甜酿在祖母膝下这么些年,日日讨祖母欢心,孝顺周到,即便不是亲的,也不比祖母的亲孙女差,这个节骨眼上,祖母也要多疼疼她才是……”

    施老夫人捂着帕子喘了喘,半晌道:“是这个理……外头传的风言风语,甜姐儿心里听着也定然不好受……只是这两日家里人多,我实在不得空,你田婶娘又紧着苗儿的婚事,云绮也闹腾,我想见她一面,也得顾及些旁人,又怕把她招在身边惹她不自在……”

    ”她面上端着不显,心头怕也是想见祖母一面。”施少连道,“明日一早,家里几个meimei还要给苗儿送嫁,我也把甜姐儿带到绣阁去,让她给祖母请安。”

    施老夫人点点头:“也好,苗儿这几日偷偷来问过三四回,若能见甜姐儿一面,也是高兴。”

    ”那祖母以后打算怎么办?”施少连问道,“她不是施家人,以后要如何在施家自处,要如何对外人说道?”

    施老夫人想了想:“就当干孙女养着吧,她岁数也不小了,左右不过这一两年……寻户好些的人家……贴些嫁妆嫁出去……”

    施少连摁住眉骨:“祖母心头,怕也是再不能同以往那样,把甜姐儿当亲孙女看待了吧,那以后吃穿用度,婢女差使,是不是还要低了云绮一头。”

    “该周全的地方还是当周全……唉……”施老夫人皱眉,“只是我们祖孙两人说话……也要顾着些云绮的心思,昨日夜里,我隐约听她哭哭啼啼的……”

    “孙儿明白祖母的意思。”施少连将杯中冷茶饮尽,“孙儿心中自有分寸。”

    施少连辞了祖母,再往见曦园里去。

    这会儿见曦园已开门,顺着葳蕤蔷薇架往前走,见游廊下设着桌子和两张小杌子,上头摆着清粥小菜,甜酿坐在小杌子上,面色安静的听着一旁喜哥儿说话,徐徐点头。

    姐弟两人见施少连前来,喜哥儿笑嘻嘻扬了扬手,甜酿瞅了瞅他,长睫一闪,给喜哥儿舀粥:“我们吃饭。”

    “你怎么跑来了?”施少连摸摸喜哥儿的脑袋,“不去祖母那头吃饭?”

    “家里这几日忙,我都在屋里和嬷嬷用饭。”喜哥儿眨眨眼,“昨天下人们都说二jiejie回来了,我趁着嬷嬷不注意,一早溜来见曦园看二jiejie。”

    施少连瞧了瞧甜酿:“你知道……二jiejie是谁么?”

    他倒是乖顺,点点头:“我听见旁人说话,但二jiejie就是我亲jiejie。”喜哥儿认真道,“姨娘一直跟我说,别管别人说什么话,二jiejie就是我亲jiejie,让我别和jiejie生分。”

    甜酿和施少连互视一眼,齐齐看着喜哥儿,这倒是个聪明孩子。

    第34章

    王姨娘私奔之前,曾搂着喜哥儿再三说道:“”你二jiejie是你亲jiejie,以后倘若有人说她的不好,不管是什么话,你也要记得,要护着她、向着她,只有你真心对她好,她也会对你好。”

    说的次数多了,喜哥儿懵懂点头,将这些话都记在了心底。

    甜酿平静捏捏喜哥儿的脸盘儿:“好好吃饭。”

    施少连唤青柳舀水净手,又要碗筷,自己也搬了张小杌子在桌边坐,兄妹三人用着早饭,听喜哥儿讲两人离家这些时日家里的事情。

    喜哥儿说自己和小果儿两人去况家送干果送喜暖新屋,说蓝表叔带着人来给新园子各屋舍安置陈设,又说家里常有女客进进出出的,又说张家的二嫂子杜若也来家里看祖母,还说道今夏里就要上学堂念书,祖母让人给他裁衣裳。

    甜酿面上淡淡的,只随口应和喜哥儿说话,兄妹三人将早饭用完,喜哥儿的嬷嬷这才寻到见曦园来,这嬷嬷上次因喜哥儿玩火掏蚁窝之事被施老夫人罚了月钱,又挨了鞭子,心头对施少连已有些惧意,此时领着喜哥儿心有余悸,又听见施少连道:“嬷嬷平日里少喝些酒,也少说些浑话,仔细被哥儿学了去,惹得不好看。”

    嬷嬷喏喏点头,领着喜哥儿回去,甜酿见喜哥儿走,自己也转身回了屋子,施少连跟在她身后,一道进了耳房。

    甜酿在绣架前坐下,唤紫苏进来一道剪丝线,两人坐在窗下明亮处,一人执剪,一人托线,一双倩影分外赏心悦目。

    施少连要喝茶,只得唤宝月来,因甜酿喝茶少,宝月向来泡得味淡,紫苏一眼瞥见施少连端着茶盏微微皱眉模样,脱口而出:“大哥儿喝浓茶,宝月meimei煮得再酽些。”

    宝月性子也是憨厚:“二小姐以前说了,饭后喝浓茶伤脾胃,还是淡一些好。”

    甜酿听见此言,抬头瞥了眼屋内各人,忍不住对着宝月微笑,语气轻柔柔的,“你是我的丫头,怎么管起大哥哥屋里的事了?紫苏jiejie是大哥哥屋里人,最是知道大哥哥的心意喜好,你在这啰嗦什么?要泡什么茶,什么样儿的,让紫苏jiejie教着你些。”

    甜酿又转向紫苏,笑吟吟道:“让紫苏jiejie见笑,这两日大家也都瞧见了,我身边的这些婢子们,不是没眼力,就是愚钝嘴笨,没一个聪明机灵能和紫苏jiejie比的,也不枉大哥哥这样疼紫苏jiejie。”

    紫苏听见此言,飞了个脸红,忍不住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平素煮茶习惯了……”

    施少连在一旁睇着甜酿和紫苏说话,弯唇笑笑,将茶盏搁下,指节叩在桌上:“我这喝茶人只字未提,话都让你们说尽了,罢了罢了,这茶我也不必喝了。”

    这时正听见外头有女眷喧哗声,原来是亲朋邻舍的女眷来家中看苗儿,又有孙先生来寻施少连,他索性起身拂袖,吩咐紫苏等人安心在见曦园陪着甜酿,自己和孙翁老往外而去,甜酿瞟了他一眼,又将视线转回来,落在紫苏身上。

    紫苏也正将目光从施少连身上收回,正和甜酿视线撞在一处,两人相视一笑,紫苏脸颊上还微微带着一丝羞云,甜酿眨眨眼,微笑:“紫苏jiejie这样温柔又有趣,细心又周到的人,施家上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来,老夫人也说,紫苏jiejie这样的容貌才情做婢女,倒真是委屈了,也不知道当年哥哥使了什么法子,把jiejie从沈家jiejie身边讨出来的。”

    “二小姐抬举婢子了。”紫苏笑道,“我本就是江都人,妙义小姐嫁去北边,不好带太多人,原就要把我放在江都,正是大哥儿心慈,才收留了我。”

    “咦,可我记得,紫苏jiejie是沈小姐的贴身婢女,感情深厚,亲如姐妹一般呢。”甜酿睁大眼,好奇问道,“如何沈家jiejie外嫁,不把贴身婢女带着的,嫁的又是洛阳福王府那样高显的人家,旁人连望也望不见的贵人,一同带着,也好给jiejie谋个好去处。”

    紫苏勉强一笑:“说是贵人,可到底有多好,谁知道呢,我倒是觉得留在江都更好些,我在这儿还有爹娘和兄弟姐妹。”

    甜酿也微微叹气:“是啊……妙义jiejie早已嫁了人,我家大哥哥还没个着落,老夫人之前愁的日夜睡不着,只盼着大哥哥早日成家立业。”她温柔握住紫苏的手,“我今日见家里各处都挂了大红灯笼,也不知见曦园何日才有喜庆,届时我们也要向紫苏jiejie道贺……”

    因施少连掌家的缘故,紫苏又是他房里人,施家上下对她都几分看重,桂姨娘不管见曦园的事,园内一应的支取都由紫苏主张,厨房那边亦是,各房诸人的吃食都依着施老夫人,甚少单独开小灶,只有见曦园是例外,偶尔还有些时鲜菜品,厨房也爱往见曦园里送。紫苏人缘甚好,桂姨娘和田氏也多爱她,家里有些什么事若想求施少连,找紫苏总是更方便些。

    紫苏脸上微有羞涩,低头道,“二小姐说笑。”

    等施少连晌午从外头再回见曦园,身上已经沾着轻微的酒气,见紫苏和宝月几个坐在游廊下,围着青箩筐掐茉莉含香月季各色花瓣,甜酿捏着把绢面山水纨扇,斜斜倚在虚白室窗边,呆呆出神。

    “在做什么呢?”他问紫苏。

    “明儿况家来迎亲,我们做百花香包,明儿一早要送去绣阁贺新人。”

    他点了点头,又沿着花架,踱步去虚白室窗下,隔着窗问甜酿:“meimei做什么呢?”

    甜酿不看他,将下颌抬一抬,指着紫苏几人:“写了几个大字,厌了,看她们几个忙,消磨度日。”

    他笑:“meimei来外头坐,我教meimei写字?”

    “不写了。”甜酿闻得他身上酒气,略微皱眉,“想歇歇。”

    施少连从屋里绕进虚白室来,见桌上铺了几张宣纸,有浅淡墨迹,正是甜酿先前练的字,拾起来看看了,点头道:“meimei的字,日日都有长进。”

    甜酿仍是倚在窗上,和外头婢子说话:“花瓣放在日头下多烘一烘,不然容易生霉。”

    那头宝月应了一声,施少连见她不理睬,上前凑近她,冲着甜酿呼了口气。

    她闻得酒味,扭头见他笑吟吟的盯着自己,将纨扇挡在面前,蹙眉问他:“怎么?”

    他能察觉她满腔抑制的不耐烦,不以为意,也半倚在窗上,一手偷偷去牵她的手:“meimei心不在焉的,在想些什么呢?”

    “没想什么。”甜酿在底下推拒他的手。

    一来一往,一拉一甩,一递一退,眉眼交锋,嘴上却正儿八经说话。

    两人已有了云雨私情,总是有些不一般的神色,相处也不似以往,廊下还坐着婢子,正对着两人而坐,抬眼望去,只觉这兄妹两人倚窗相对的姿势亲昵异常。

    施少连将甜酿顺手一拉,离开窗子:“我陪meimei写字。”

    他将甜酿牵着桌前,挽袖沾墨,将身体挺如青柳,凝神挥笔,对着甜酿的字仿了一行,招她来看,嘴角有些得意之色:“是不是比你的好一些。”

    甜酿默不作声瞄了两眼,垂下眼帘,点了点头,听进他的轻笑,指间被塞入一只毫笔,他将她拖至桌前,环在怀中,握着她的手:“我教meimei写。”

    墨迹沾在宣纸上,她握着笔,随着他的用力在纸上游走,腰间被长臂搂住,后背紧贴在温暖的怀抱里,温热唇贴在她耳边,不知是酒的缘故,还是其他,声音又哑又热:“早想这么教meimei写字。”

    她看着面前白纸黑字,声音沉静:“她们都在窗下,轻易就能看见我们,也很容易听见我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