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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她 第22节

    施少连正在虚白室里喝茶,小几上还搁着莲瓣盏,显然是在等她。

    甜酿眉眼都耷拉着,脸色恹恹的,显然几日未曾好眠,施少连却是衣冠楚楚,翩然斯文。

    两人相对无言,坐了许久,第一壶茶水已冷,施少连泼在窗外竹林,再煮一壶,水汽酽酽弥漫在虚白室中。

    林间的虫儿在鸣,甜酿轻声问:“大哥哥说,沈嬷嬷已经死了。”

    “对,meimei还记得。”

    “周荣是个地痞无赖,根本不是姨娘的表兄,是和沈嬷嬷串通,来家里讹银子的。”她语气有些苦涩,“哥哥上次说,让我配合出面演一场戏,又说,沈嬷嬷身边的人,哥哥都自有安排。”

    “我说过这话?”施少连挑眉。

    “这回他来,又不受钱,不要物,只顾在家里厮混,是受谁指使的呢?”

    “是大哥哥吗?”

    施少连垂眼不说话。

    “大哥哥。”她看着施少连。

    “嗯?”他亦抬头回望她。

    “为什么呢?为什么大哥哥要这样做?”她一字一句,“为什么哥哥要找他来为难我?”

    “meimei有很久不来见曦园了吧。”他起身,倚着窗看园中景致。

    很久很久之后,施少连道:“近来过的颇有些不顺,前些日子做了一笔生意,把meimei的嫁妆钱全亏空了……”

    “哥哥此话是什么意思?”

    “我有时也盼着meimei出嫁,给meimei买嫁妆,解决烦恼,希望meimei日子过的喜乐圆满,但有时候又舍不得meimei的乖巧可爱,不舍得meimei就这样离家而去,这两种念头日夜反复,折磨心神……”

    甜酿打断他的话:“这和那个周荣……又有什么关系呢?”

    “其实,张家并没有那么好是不是?若是他们真当敬重施家,看中meimei,婚事何必要拖到张圆院试之后,张夫人又怎么会气势汹汹、不管不顾的冲到家里来问meimei的出身,近来张家二郎升迁贺喜,办了宴席,邀了好些官太太,却未请施家。圆哥儿看着好,其实性子软年纪小,未必保得住meimei,这样的人家……meimei不如不嫁,索性留在家中……”

    “多谢哥哥为我婚事cao劳,深思熟虑,哥哥说的我都知道。”她眼眶一热,“没有十全十美的婆家,但我愿意嫁给张圆,我喜欢他,何况,我已经十八岁了,到了该出嫁的年龄……只求哥哥成全……”

    他轻轻一笑:“可是听说,近来张夫人和赵安人走的甚近,张圆和赵窈儿又是青梅竹马,如今张优升迁正是得了赵家的好处,张圆在府学里头出类拔萃,人人夸他前途有望,我估摸着这两家心里头都有些想法呢,眼下张夫人心头还不知道怎么嘀咕着要找退婚的法子呢……怕是meimei一心出嫁的愿望要落空了。”

    她有些有气无力,抬头看他:“所以这就是哥哥的打算吗?如果张家知道施府里来了个表舅,这表舅又知道二小姐和王姨娘的一些旧事,那张家自然可以借此人的一席浑话,来施家闹一场,把亲事退了?哥哥是打着这个主意吗?上次张夫人听到的风言风语,是哥哥传出去的么?”

    ”meimei怎么会这么想?”他甚是惊讶,“meimei是施家人,meimei受辱,就是我施家受辱,张家握住我家把柄来退亲,岂不是损了我家的面子。”

    施少连眨眨眼,轻笑道:“不是万不得已,我不用这等利人损己的法子……我要meimei来退亲,要施家来退亲。”

    “我不愿意。”她咬牙道。

    “那……要是明日里,周荣表舅不小心将meimei的身世告诉祖母,尼姑庵里的小九,私窠子里的小酒,都将给祖母听呢……”

    甜酿僵住不动,艰难的盯着他:“我不明白哥哥的意思……哥哥拦着我不嫁,能拦住一年二年,能拦住一辈子么?不嫁张圆,也会嫁别人,我总要离开家……”

    “我可没想过一辈子的事。”他轻轻笑,“只是恰好发现这门亲事不甚满意,又愈加喜欢meimei对着我笑,喜欢meimei呆在我身边,喜欢meimei给我做衣裳、陪我喝茶,也喜欢meimei对我撒娇、抱怨、讨好,时时如此,日日如此。”

    他盯着她,眯起细薄的眼,伸出手指,去触摸她柔软鲜妍的唇脂:“也喜欢meimei的……”

    甜酿猛然扭头,躲过他的手,往后退步:“我一直把哥哥当亲哥哥看待……亲哥哥,亲兄长。”

    “亲兄长吗……”他脸上逸出一点笑意,“既然是亲兄长,长兄如父,meimei就听兄长一言,去跟祖母禀明,把这门婚事退了。”

    “如果我不应呢?”她心绪起伏,脸色苍白,“何须要周荣去说,这个家里最清楚我身世的不就是哥哥么,请哥哥即刻去告知祖母我这个二小姐是个赝品,去向张家提退亲。”

    “我没想到meimei这样不会替自己打算。”他怡然笑,“meimei不当施家二小姐自然好,我亦是喜欢,meimei不是meimei,婚事成不了……”

    他贴近她耳边悄悄道:“那哥哥也不成哥哥……是别的男人了……岂不是更容易……”

    她耳边似乎被一点温热和湿润蜇了一下,有温热的呼吸洒在雪白的颈子上,而后是深深的嗅吸。

    “好甜的香……里头的衣裳,也熏过香了么……”

    她瞬时浑身颤抖,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你……”

    “meimei若还是meimei……至少还有祖母护着,还有旁人看着,做哥哥的还要拿捏分寸,避着旁人耳目,总归只能看不能碰……等哥哥有一日厌了,倦了,找户好人家,再把meimei送出嫁,不好么?”

    “我不……”她喃喃自语,落下几点泪来,“明明一切很好的……已经这个时候了,什么都准备好了,我只要再等上一些时候……”

    “meimei不明白吗?施、张、赵三家,没有一家希望你嫁出去……”

    第28章

    甜酿突然病了起来,昏昏沉沉精神不济,又茶饭不进,连着数日请医问药,但始终无济于事,施老夫人去菩萨面前发愿,又忙着去药王庙求福。

    因苗儿要出嫁,不好将病气过给苗儿,施老夫人先把甜酿挪到主屋来静养,况家知道施家二小姐生病,还特意过来探病,况夫人听得桂姨娘说张家只前日打发了个嬷嬷来问了几句,把施老夫人气出好大的火气,不由得咂舌:“往里那张亲家热络的紧,最近这是怎么了……”

    桂姨娘也不好说,含糊道:“他家近来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后几日,还是杜若带着张圆,携了些礼,进施府来看甜酿。

    自张优事情过后,杜若在张夫人面前颇受些重用,把大儿媳张兰都比了下去,她生的容貌好,嘴儿又会说话,外头许多事儿都交给杜若去打点。

    况苑还在施家守着建园子,马上到了莳霉天,这几日正忙着挖沟渠,见着施家下人领着两人往主屋去,目不斜视,只在杜若擦身而过时说话顿了顿。

    拂过鼻端的,仍是那股子含香的香气。

    施老夫人再生气,也不能对着张圆使脸色,和张圆说过几句话,见他心急火燎的,让他往耳房去看甜酿。

    她这阵儿倒是瘦了许多,眼神无光,面色苍白,张圆心头心疼的不知怎么似的,鼻尖一酸:“meimei如何又生病了……”

    她早已听见杜若和张圆的声音,也知这几日来看她的人络绎,只除了张、赵两家,不咸不淡的派了两个嬷嬷来送些东西,心头失望之至,见了张圆,更是心如刀绞:“也不是生病,就是近来有些累了,一时提不起精神罢了。”

    “如何就你和杜嫂子来,夫人呢”

    张圆脸色也有些尴尬之色:“近来母亲忙,等明日得空了再来看meimei……”

    她慢慢哦了一声,张圆见她面色,又连忙拿话岔过,和她说了一些平时趣事,坐了好半晌,听见外头杜若在唤他,知道到了要走的时候,起身和甜酿道:“过两日我再来看meimei。”

    甜酿点点头,起身:“我送送圆哥哥。”

    她将张圆送到门前,倚门送客,目送他和杜若离去,见他还回首朝她笑笑,招了招手,也微微笑了笑,朝他挥手送别。

    将人送走之后,甜酿俯在老夫人膝头:“祖母,这门亲事不如就算了吧,张家这样轻待我,嫁过去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施老夫人落下两滴泪:“都这个时候了,再退婚,岂不是……”

    她只管将话提出口,后头的事情,自然有施少连去周旋。

    施少连和施老夫人谈过一席话,老夫人面色有些难看,终于点了点头,把甜酿喊去:“让你大哥哥,把张家送来的聘礼退回去,把你的庚帖换回来,这婚事就作罢了,后头祖母再帮你挑个好的。”

    甜腻点点头,见施少连端起茶盏,唇边是一点微笑的涟漪,掀眼看她,目光柔和,清澈如水。

    她挪开目光,对施老夫人道:“好。”

    连张家自己也没料想,施少连带人登门来,提前连声招呼也不打,张口就要退亲,杀了个措手不及。

    张夫人觉得心头恼怒,指着施少连道:“你们……你们这是……”

    “夫人需要退亲的理由么?还是夫人直接把庚帖拿出来?”

    张张口想说什么,啊了一声,又闭上了嘴,最后沉着脸道:“此时还要等我家官人,族老商量后再定夺。”

    第二日就有风言风语,言之南方涨雨水,施家的标船上的货都被水淹了,伤了大半的身家,家里的绸缎铺和绒线铺都已经转手他人,怕是连meimei的嫁妆都亏掉了,私下又有人揣测,张家见施家营生败落,嫌贫爱富,连着未来儿媳妇生病都不管不问,故而施家愤起退婚之意。

    张夫人气结,却因心头别的心思,又是这个节骨眼上,和丈夫商量,要把这退婚之事应下来。

    闻者有悲有惊,也有暗自欣喜者,张圆听见父母所言,失魂落魄,宛如被打碎一般,转身就往外走:“我不要退婚,不能退婚,甜meimei不可能会退婚……”

    “那施家出尔反尔,你还赶上去做什么?”张夫人喝他,“快把他拉回来,锁进屋里,不许出门去。”

    张圆愤而将一众上来的仆丁都推倒,满脸涨的通红,热泪潸然而下,对张夫人吼道:“若不是母亲冲去施家诘问,不是母亲势利攀附,不是母亲冷淡无礼,甜meimei如何会主动退亲,我要去求施老夫人,求甜meimei,将庚帖和婚书都收回去!”

    只是可怜懵懂的年轻人,阴差阳错,一番热血俱被无辜抛洒。

    张圆在屋内被关了两日,不吃不喝,盛怒叫喊,仍是阻碍不了这门亲事的拆散,两家各自收回了庚帖,婚书已毁,四下邻里皆是欷歔感叹。

    施少连翻开手中庚帖,看了看,捏着引在烛上燃烧,莞尔一笑:“庚帖上meimei的年岁生辰俱是虚假,这庚帖就烧了吧。”

    甜酿抿着唇,见小小的火苗逐渐燃起放大,将那大红的笺纸瞬间吞没。

    “哥哥近来的营生,真的亏了大半吗?”她问,“连祖母和桂姨娘近日都愁眉不展,一直和孙先生问东问西,担忧家里。”

    “meimei也挂心这个?”他笑道,“一半的家当,也不如meimei来的贵重,亏点就亏点,算不得什么。”

    她扭过脸,淡声道:“哥哥以后可要把我长久养家里,又那样看重我,我日日吃穿用度不少,只怕哥哥养不起。”

    施少连微笑:“meimei只管放心,只凭meimei这句话,哥哥也要多辛劳一些,替meimei挣个体面。”

    张夫人拘着张圆不让出门,他在家如行尸走rou一般,学也不上,书也不读,饭也不吃,总趁着机会逃出去施家找甜酿,却被门房推拒不得入,他不肯走,最后还是桂姨娘出门来劝他:“甜姐儿这阵儿都陪着老夫人在佛堂,谁都不见。”

    张圆又找到施少连,施少连听见他来,冷哼一声,拒而不见。

    夜里才失魂落魄耷拉着头往家走,哪知家中见他不在,到处去寻,这会儿见他独自回来,张夫人见他形容憔悴,哪有往日的半分精神,又是心疼又不敢责备,也忍不住抹泪:“你但凡有点志气,就该好好出息给施家看看,大家都说我张家势利,还不知他们施家打的什么主意呢。”

    张圆绕过他娘,径直往自己屋里去。

    隔了半晌,杜若过来送汤,见张圆瘫在榻上出神,拉拉他的袖:“知道你心里苦,但也不能这么糟蹋自己,你看你这样子,甜姐儿知道了,也不愿见你。”

    杜若悄声道:“我是看着你和甜姐儿一路过来的,也未曾想过有如今这样的局面,你若真为她好,就该同娘说的那样,打起精神来,寻个机会,有什么话和她好好说清楚,她以往和你那般的亲厚,这次是不是也有些不得已的苦衷呢。”

    张圆这才如梦初醒:“好嫂嫂,你帮帮我,带我去见甜meimei,我有好多话想问她。”

    杜若敲敲他:“我如今拿什么借口上施家去,你去请况学帮个忙,让蓝家的大姑娘帮你递个话不就好。”

    张圆从榻上坐起来:“对,对,我找况学去。”

    张圆扮做修园子的雇工,进了施家,近来阴雨总连绵,这日天还微微放些晴,苗儿陪着甜酿在园子里坐,见张圆走进,悄悄走开。

    张圆朝着她揖手,一时不知从何处说起,无语凝噎,甜酿站起来:“圆哥哥。”

    世事如棋,谁也不是圣手,能次次都赢。

    “是我不配圆哥哥。”她微微一笑,勉强道,“我不是无情之人,也并非不愿嫁,只是想来想去,我身份尴尬,就算嫁了,以后还要给哥哥添麻烦,不如就此罢手。”

    “我和圆哥哥有缘无分,圆哥哥是君子,但我其实心眼小,毛病也很多,夫人其实心底也未曾有多喜欢我,就算嫁过去,也不会有好结果的,若是以后落的舅姑不喜,惹得夫家生隙,那我的罪过就大了。”

    “希望哥哥娶个贤惠淑德的妻子,科考高中,一路春风得意。”

    他眼眶发红:“我此生非meimei不娶,再不可能娶旁人的。”

    “只要我在施家,圆哥哥在张家,我们就不可能在一起。”她叹道,“只要在江都……就不会有好结果。”

    “那如果不在江都,去其他地方……”他眼睛突然一亮:“我的老师举荐我去金陵游学,正巧明年的秋闱要去金陵赶考,如果meimei愿意的话……我可以带meimei去金陵,在那儿过不一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