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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汉之国 第221节

    过了半个时辰,前面侦察的人回来。告诉姜敏,金军在对面山的另一侧,也疲惫不堪,正在那里休息。依据估计,路上行得快一些,最快今晚,最晚明天上午,就可以追上金军了。

    姜敏想了一会道:“按照路程来算,再有三天,金军就可以翻过大山,进入翼城县了。不过翼城县并没有金兵大军,也没有城墙,他们到了那里,也不过补充一番,尽快逃回绛州去。一天就能追上,我们的时间足够了。所谓攻敌不备,今天晚上和明天凌晨都是不错的进攻时间点。不过,为了防止再有人逃到山里去,还是明天凌晨进攻为好。好了,我会安排。”

    亲兵退去,姜敏一个人想了会。命令军队多休息一个时辰,今晚宿营晚一些。要追到离金军不远的地方扎营,明天天不亮出发,进攻金军。

    又过了一个时辰,姜敏下令全军出发。要求一路急行,务必追到金军,牢牢咬住。

    亲兵起身,伸了个懒腰。见杜五郎还没有起来,便过去叫他。

    用手拍了拍杜五郎的肩膀,杜五郎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亲兵摇摇头,心道这老儿路上走得着实累了,这么冷的天,还能在石头上睡得这么死。

    使劲拍杜五郎的身子,不想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亲兵不耐,用力推一把,口中道:“杜五,我们要启程了!你要还念着你的孙子,早早起来!”

    不想这一推,杜五郎的身子一滚,从石头上滚下来。紧闭着双眼,一动也不动。那块给他吃的小米煎饼,紧紧握在手里,放在胸前。

    亲兵吓了一跳,急忙上前试了试杜五郎的鼻息。猛地蹦起来,道:“统制,杜五好似没气了!”

    姜敏正准备上路,听了急忙过来看。见杜五郎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上前试了试鼻息,早已经没气了。直起腰来,姜敏看着杜五郎道:“你又何苦来哉?留在村里,等我们回去不好?”

    看了看周围,群山葱翠,旁边一条小河缓缓流淌。风已经停了,昨天下的雪没有一点影子,阳光照在人身上,竟然有一种懒洋洋的感觉。

    亲兵道:“统制,这——这怎么办?这老儿虽然不招人喜欢,终是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我们该怎么办?路上我一直扶着他,并没有多么劳累。”

    姜敏道:“我们见他的时候,杜五郎就已经有伤了。此次出来得匆忙,没有带军医,没法给他抓副药吃。跟了我们一路,想来是旧伤发了,丢了性命。——这有什么办法?只能埋了。”

    周围的士卒都不说话,愣愣地站在那里。当兵的人,生死的事见得多了,本不该奇怪。但大家都没有见过这种死法,有些手足无措。

    姜敏道:“我知道,对大家来说,都没有见过这种事情。谁又见过呢?金军南来,所过之处,无不是累累白骨。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这种事情,岂是一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在襄阳时,我在节帅府里,不知道看过了多少这些故事。很多事情,因为太惨,不好传出来,就只能留在纸面上。今天我们到敌后来作战,这种事情以后还会有很多。这些人,包括杜五郎在内,都是我们的骨rou同胞,他们的苦难我们应该感同身受。面对金人时,应该鼓起勇气,奋勇作战,为这些人报仇雪恨!不能因为见得多了,就麻木不仁。也不能因为亲眼看见,就起了惧怕之心。”

    士卒一起叉手:“遵统制命!奋勇杀敌,不辱使命!”

    姜敏看着众人,重重点了点头:“收拾一下,好好葬了杜五。我们上路,不要放金人跑了!”

    士卒称诺。上前替杜五郎整理了遗容,就在溪边挖了个坑,把杜五郎埋了。

    杜五郎的儿子儿媳早死,剩下的孙子被金人抓去。他一心想的,是把孙子救回来,即使把自己的性命搭上也在所不惜。可惜的是,他的命没有那么硬,早早倒在了追赶的路上。

    第535章 我给你唱支歌

    看着不远处烧开的热水,柔柔舔了舔嘴唇。轻轻拉了拉庆哥的衣角,小声道:“我渴——”

    庆哥吓了一跳,急忙捂住柔柔的嘴。道:“且忍一忍,忍一忍。走到路上,必然有小河流,那时我找水给你喝。这些人要吃人的,可不敢——”

    说到这里,见一个女真人走了过来,急忙闭上了嘴。

    一边的七郎看了一眼柔柔,目光中有些无奈。

    女真人走到跟前,看了三人一眼。道:“前面不远就出山了,孛堇说再不能带着你们,拖累了我们赶路的速度。这里景色绝好,做你们的丧身之地足够了。”

    庆哥张开手,把七郎和柔柔护在身后。道:“你们就要出山了,用不上我们,放我们走吧。”

    那个女真人听了就笑:“走得再快,也要两三天的时间,我们总不能饿着肚子赶路。带着你们走了这些日子,不就是为了今日?看你细皮嫩rou,味道定然不错。”

    说完,转过头,看着那边的女真人一起笑。

    庆哥回过头,看了看柔柔和七郞。见他们面带惊恐,如同受惊的小鸟一般缩在自己身后。转过身来抬头看着面前的女真人道:“旁边树林里有獐儿野鸡,你们打几只就够吃了,放过他们两个好不好?前些日子我学了一只歌,唱给你听,好不好?你们听了这支歌,放了他们。”

    “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

    这是建炎年间中原百姓南渡流传下来的歌。无数中原百姓,唱着这支歌走到江南,走到岭南,再也没有回到家乡。庆哥歌喉不好,小小年纪声音有些稚嫩,颤抖着多了些凄凉。

    “咶噪!”旁边的女真人首领不耐烦,大步走了过来,一脚把庆哥踹倒在地上。

    微风轻轻拂过山岗,树林发出沙沙的声音。天上一块云飘来,遮住了头顶的太阳,天地间突然就有了一丝阴森森的感觉。歌声没有飘散,辗转掠过树梢,向四方传播开去。

    庆哥倒在地上,嘴角泌出身来。突然间他想起了相依为命的祖父。自己还不懂事的时候,爹爹mama便就去了另一个世界,是祖父把自己带大。虽然村里的人不喜欢他,可庆哥觉得,他是天下最慈祥的那个人。不知祖父在什么地方,他会不会为了自己哭泣。

    “朋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姜敏半躺在帐里,看着外面的月光。今晚的月亮很亮,月光清冷,水一般地洒下来。秋天的夜里寒虫的鸣叫特别清亮,好似能穿透黑暗。

    金军就在山的另一边。路已经探好了,明天凌晨,大军直接杀过去。

    临战的夜里,姜敏却睡不着。这是自己参军后指挥的第一战,不能有任何失误。把这二十多个金军消灭,才算功德圆满。但姜敏总是觉得,这场战争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非常不一般。

    天还没有亮,姜敏的手下已经结束整齐。站在清晨的微光里,人人神情肃穆。

    姜敏上前,道:“我们奉节帅之命,渡过黄河到河东来。一是要联络河东英雄,再一个,就是在敌后有自己的根基,让金军不得安枕。结果到了神山县,什么都没有搞清楚,金军就杀了过来。神山县城被金军屠了,死人无数。虽然我们把县城夺了回来,却有这二十多人逃了出来。不把他们全部歼灭,这一战就实在算不得成功。现在金军就在眼前,诸位努力,以竟全功!”

    众将士称诺。

    姜敏看着前面的将士,沉默了一会。猛地一挥手:“出发!”

    宋军在山林中穿行,都不说话,只发出低沉的沙沙声。拥队和押队一前一后,看住手下,确保没有人掉队。虽然速度并不快,全军行进却非常顺利。

    当东方露出了一抹鱼肚白,姜敏已经带手下翻过了山顶。找一块空旷的地方向下看了看,姜敏对王敢道:“下面的金军依然沉睡,正是我们的好时机!命令下去,到了金军跟前不必集结,由各队的拥队和押队率领,径直进攻!”

    王敢应诺,快步去了。

    过不了多久,宋军赶到了山下金军的营地旁。一个亲兵取出一支唢呐,突然吹奏起来。唢呐声响彻了山谷。鸟儿朴楞楞飞出树林,野兽钻出了睡觉的地方,四处张望。

    随着唢呐声,哨声此起彼伏响了起来。只觉得树林里面一片杂乱,也不知道有多少人。

    金人刚刚有人起来烧水,被唢呐声和哨声惊在那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宋军没有集结,直接由拥队和押队率领,直扑进了金军营帐。各队由哨子指挥,分成小组,向二十多个金兵杀去。许多金军还在睡梦里,就被一刀砍掉了脑袋。

    姜敏到达山谷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有宋军提着刀在营地里巡视,有的则在捆绑战俘。

    走了一圈,姜敏道:“杜五郞一直跟着我们,为了寻找自己孙子。金兵全在这里,怎么不见他的孙子?难道是路上走得不顺,金兵把他们扔了?”

    王敢道:“在山林里面,孩子被扔了不是死路一条?”

    姜敏沉着脸没有说话,只是四处巡视。

    突然,一个宋兵高声道:“看,这是什么?”

    姜敏闻声赶过去。就见地上躺着一个金兵,腹部被捅了一刀,正在挣扎。胸怀散开来,里面装的东西露了出来。定睛看去,好似一条人的胳膊。

    姜敏猛地把身边亲兵的刀抽了出来,拨开金军的怀。里面一条孩子的胳膊露出来,透着惨白。

    静静站在那里,姜敏看着地上的金军,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只觉得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变得麻木起来。这种事情以前听说过,可真正见到,还是让人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就这样静静站了一会。姜敏突然转过身,手拄钢刀,半跪在地上,哇地一口吐了出来。这几天没有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东西很清,没多久连胆水都吐出来了。

    王敢吓了一跳,上前小声说道:“统制,我们——”

    姜敏摆了摆手:“俘虏不必问了,全部杀掉!仔细寻找一番这些孩子的尸首,好好葬了吧。可怜杜五跟了我们一路,搭上了性命,竟——”

    说到这里,抬起头,就见天边一轮红日猛地跳了出来,挂在苍茫的天空中。

    风已经停了,全世界好似一下静了下来。天空中有鸟儿在飞舞,远处有野兽在奔跑,却没有一点声音。旁边的山谷中有小溪在流淌,有游鱼在畅游,溪水缓缓地流到天的尽头。

    第536章 全力支持

    夜里的风很冷,吹在身上凉飕飕的。窗子没有关严,在寒风中轻轻摆动,啪啪打着窗框。

    姜敏坐在桌案前,眉头紧锁。旁边的茶已经凉了,没有一丝热气。

    那一天回来,姜敏好似生了一场大病。每日里茶饭不思,也很少说话,几天时间,人已经瘦下去一圈。亲兵不由担心,找医生来看过,却什么病没有。

    沉默了很儿,姜敏才抬起头,仔细翻看桌上的资料。这些日子,姜敏派人出去,仔细调查神山县的风土人情。到了今天,终于汇集到了案头。

    神山是小县,又经过了金兵几次的蹂躏,人口已经很少了。在宣和极盛时,全县的人口不足两千户。到了现在,只有不足五百户了,大多分布在山区。

    神山县处于群山之中,耕地主要分布在涝河、滴河等河流旁,以及山脚的冲积平原。此次金军虽然只来了一百多人,破坏却非常大。他们沿涝河从晋州而来,一路上几乎把人杀光。破了神山县城,满城近三百户,只剩下三十多人。王宵猎反攻,因为特意堵住了金军的归路,剩的人向南逃来,又把滴河沿岸的村庄屠了一遍。经过这一场大难,神山县最富庶的地方几乎成了一片白地。

    把手中的案卷放下,姜敏重重叹了一口气。

    自己还是太年轻,没有认识到这一场战争的残酷。决定在神山县建立根据地,便就带着人选择合适的地方,建设基地,没有防备晋州的金军。被金军突然袭击,打了个措手不及。

    经过金军的破坏,现在的神山县人口凋零,已经不足以支撑姜敏的军队。周围空有土地,却没有人耕种,又哪里来的粮食呢?没有粮食,建立军队根本无从谈起。

    神山地理优越。向西翻过山就是晋州,发展起来之后对金军有较大威胁。周围群山林立,易于防守,可以说是一处易守难攻之地。南边翻过羊角山,就进入汾河谷地,易于得到补给。如果在神山县立不住脚,遍寻河东,很难再找到这样的地方了。

    站起身,姜敏走到门口,看着外面的夜色。

    自己带了五百多人,没有补充,这些人当不得大用。而靠着现在的神山县,连这五百人也是养不起的,何谈发展?就这五百人,全部去种地,都种不出来多少粮食。

    站了很久,姜敏只觉得心乱如麻。欲要退却,又不甘心。不退却,在这里又很难扎根。

    突然之间想起了花胳膊杜五。这个人一辈子没有干什么好事,村里的人都瞧不起他。但为了自己惟一有孙子,他可以忍住伤痛,一路追随自己,吃尽苦头,最后无声无息的死在了路上。而他要寻找的孙子,却成了金军的口中之食。世间的惨事,还能有多少能与这相比?

    襄阳制置使司衙门,王宵猎坐在自己案后,看着姜敏写来的信。

    刚到河东,还没有站稳脚跟,姜敏就受到金军突然袭击。虽然最后全部歼灭金军,神山县也遭到了严重损失。现在人口太少,很难支撑在那里建立根据地了。

    把信放下,王宵猎把河东路的地图铺到案上,仔细察看。

    河东路地形,总的来说,是东边的太行山和西边的吕梁山夹着一串山间盆地。最精华的地方,是太原盆地和南边的汾河谷地。加上北边的大同盆地,就是后世山西省的精华。

    大同盆地一直不属于宋朝,现在是金朝西路的中心,主要控制北方的草原。太原府是河东守将完颜银术可的驻地,金军较多。在河东路建立根据地,这两地不需要考虑。

    对于王宵猎来说,真正有意义的是南边的汾河谷地。

    按宋朝的区划,南边的解州,也就是后世的运城地区属于陕西。金军南侵之后,把黄河以北看作是自己的地土地,黄河以南设立伪齐政权。现在的汾河谷地,实际全部属于河东路。

    神山县位置很特别。虽然这个县很小,土地贫瘠,人口不多,但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周围群山林立,中间是一片谷地。只要守住南北两个路口,可以说固若金汤。离汾河谷地重镇晋州不太远,翻过西边大山就可到达,有成熟的道路。

    看过周围地形,王宵猎在地图上拍了拍。

    这是天然建立根据地的地方,再没一个地方比这里更合适。离晋州很近,可以牵制金军。向南翻过羊角山,离垣曲县不远,可以得到自己的支援。

    拿起姜敏的信看了看,王宵猎看着地图思索。

    神山县很贫瘠,仅依靠县里的资源,哪怕是全民皆兵,也支撑不起一万军队。那个地方,养几千人已经不容易。但如果得到支援,特别打通神山、翼城、绛县、垣曲这条通道,则不可小觑。在河东路有了一万人的正规军,那就可以横行无忌了。

    想了很久,王宵猎低头看着地图的最南端,西京洛阳城。

    从战略价值来讲,洛阳的重要性远胜于开封府。本身洛阳谷地土地肥沃,周围关塞众多,地理位置险要。更加重要的是,洛阳西控陕西,北则可以通达河东,南可下南阳。对于中原来说,这是一个锁钥之地。如果自己掌握了洛阳,则可依托邓州、襄阳,威胁陕西、河东。

    伪齐的战略重心在河北、京东,对洛阳并不重视。守洛阳的孟邦雄不过一土豪,还不如当年游走四方的王宵猎呢。惟一麻烦的是,如果占据洛阳,就要面对金军主力的进攻。

    想了很久,王宵猎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与金军主力会战的时候,不是北伐进攻洛阳的最好时机,只能看看而已。

    自己给姜敏的支援,暂时只能走汝州、登封,经巩县到济源,而后或者由垣曲县,或者由沁水县到翼城县,而后到神山。这条道路虽然崎岖了些,远了些,代价高了些,却是自己可以掌控的。

    想了很久,王宵猎一敲桌子:“直娘贼,多花些钱又如何?只要在神山县扎下根来,半个河东路就在我的掌中!挣了钱总要花,花在这里,也算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