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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放缓了声气,几乎带了点恳求的意味:“烨儿已经不在了,你这样折磨自己、折磨旁人,要到什么时候?” 皇后冷笑了一声:“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才几年,连亲人都已忘了他,若我不记得他,这世上还有谁会记得?” 皇帝低下去的怒火又高燃起来:“烨儿也是朕的儿子,难道朕不悲痛?可你只知道逝者,眼里可还有生者?且不说你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你为人母亲,这么待三郎难道不亏心么?” 皇后抿唇不语,微微别过脸,半晌方道:“我不见他是为他好,就当他一出生便死了母亲吧。” 三子虽不是她亲手抚养大,但他的性子她是知道的。他孤僻敏感,她又不是会掩饰自己的人,只要他见到她,就会知道她有多恨他。 她恨他,当初看见他跪在亡兄的棺柩前,两张极为相似的脸,却是一生一死,她从那一刻起便恨上了他。 她忍不住想,为什么死的是烨儿不是他,若是上天非要夺去她一个骨rou,她多希望是他。 明知道这念头疯狂又残忍,她却抑制不住自己的恨意。 为了不让他察觉,她只有不见他。 皇帝冷笑:“只因他不在你膝下长大,你便不把他当自己亲骨rou了?” 皇后嘴角带着讥诮:“陛下又比我好多少?若非他屡立战功,统帅着神翼军又能制衡太子,陛下待这儿子会这么上心么?” 皇帝脸色陡然一变:“你……” 皇后只是冷眼看着他,紧抿着嘴唇不发一言。 皇帝爱她刚强的性子,却也叫她这性子折磨得苦不堪言。 僵持了半晌,终是他退让了一步,摇摇头道:“罢了罢了,你不愿见便不见吧。” 有些人有些事终究是勉强不得的。 …… 元旦新春总是特别忙碌,即便是桓煊这样不爱酬酢的人,也有一些宴会是不得不出席的。 此外宫中、王府,都有许多事要忙。虎符之争尘埃落定,边关事务也要他cao心。 元旦大朝之后,他不能常来山池院,自然也不能拦着随随不让出门。 随随用那盒面脂作文章,足不出户地交换了两次消息,到正月十一那日,又亲自去了一趟常家脂粉铺子。 一个年过下来,店主人的脸又圆胖了一圈,谁也想不到这个和气生财的店铺主人还有另一重身份。 难得年节,随随与他寒暄了两句,又听他禀报了一番宫禁和朝堂中的大小事,这才问道:“上回太医署的事查得怎么样?” 上回太医署一间仓房突然失火,烧毁了一批宫人内侍的脉案,随随感到事有蹊跷。 放火是让证据湮灭的最佳手段。不过宫人内侍的脉案与太子有何关联呢?随随思索一番,有了个猜测:试毒。 据她从宫中打探出的消息,用的毒物不是常见的砒霜、乌头等,连尚药局和太医署的老医官都不明其药理,起初的症状很轻,仿佛只是染了风寒头痛发热,到第三日突然急转直下,再用解毒之方已经救不回来了。 毒杀储君是大事,自然要周密计划,无论哪个环节都不能出错,特别是用这些不常见的药物,谨慎之人一定会先拿旁人试毒,测试用量、观察症状和毒发时间,最重要的是看看医官的反应。 于是她便让下属去详查四年前那件事前后宫人延医请药的记录。 店主人道:“属下遵照大将军的指示,筛选出可疑的几人,大多不治而亡,还有一个落下残疾,被放出宫去,被家人接回了家乡剑南,属下已经派人去查了,只是剑南那边我们的人手不多,可能要多费些时日。” 随随点点头:“好。” 店主人又道:“属下另有一事须向大将军禀明。” 随随道:“何事?” 店主人道:“我们的人在查太医署失火时,发现还有别人也在追查此事。不过那些人行事小心谨慎,暂且不知是哪边的人。” 随随有些诧异,随即脑海中掠过岁除夜桓煊抚琴时的神色。 她以前一直以为桓煊对长兄没什么感情,直至昨夜才知并非如此。 莫非是他? 第30章 一晃眼就到了正月十五。 上元节前后三日长安城中彻夜燃灯, 士庶同庆,金吾不禁,是一年中最热闹吉庆的时节。 元旦之后桓煊宫中王府兵部三处奔波, 只来了两回山池院, 一次是夤夜,来了累得倒头便睡, 翌日天未亮便去上朝,另一次甚至没过夜,只陪随随用了顿午膳,便又去长公主府赴宴了。 岁除夜他提了一句上元节带她去看花灯, 随随没放在心上,之后也不见他提起,到了上元节当日也不见他出现,随随便当他将此事忙忘了, 也不放在心上。 她吃罢晚膳, 放了春条和小桐等一干婢女出去赏花灯。自己沐浴洗漱,换上寝衣, 披了件绵袍,盘腿坐在榻上, 正准备打一局棋谱便上床睡觉,却听见外头传来车马声。 她连忙穿上鞋袜下了榻迎出去。 不等她褰帘,桓煊已带着一身风雪气息进来了:“你院中怎么一个下人都不在?” 随随道:“我叫他们出去灯市上看看, 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买些回来。” 桓煊知道她又是在滥好心, 虽觉那么体贴下人没什么必要,但转念一想,这也是她品性良善的缘故——他见过一些出身低微骤然发迹的人,待奴仆比高门权贵还严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