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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魔 第5节

    在这几个小时里,何月明已经重新复盘了整个事件经过,得到一个结论: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逃。

    那女人实在太过诡异,板牙道士根本不是对手。如今自己戳破真相,对方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留在这里就是坐以待毙,或者,成为另一个被替换的“何月明”。

    想到这里,何月明不由机伶伶打个寒颤,越发费劲活动起手脚来,终于将捆在身上的绳索挣脱掉,扶着桌子站起。这时脚上猛不丁传来一阵针扎的疼痛,激得一个没站稳,桌子被按得一角翘起,上面的花瓶滚下来,何月明眼疾手快将其接住,小心翼翼放回桌上,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她蹑手蹑脚走到窗户边,轻轻支开一条缝向外望。一个粗使妇人正守在门外打瞌睡。何月明想起刚才听她和另外一个妇人讨论那板牙道士好像被关在了柴房中,便打算偷偷溜过去,带着板牙道士一起逃走。毕竟这人是她带进来的,也算无辜。

    盘算好最佳路线,何月明悄无声息地翻窗逃走。刚走出没几步,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何青青的声音。何月明心中一个激灵,何青青平常极少来自己院子,偏偏居然这个时候过来了,若是此时被她发现,必然惹来麻烦,于是又赶紧翻回房间中,手忙脚乱拿起绳索假模假样在身上一绑,刚刚绑好门就吱嘎一声被推开了。

    何青青端着一碗羹走了进来,叫了声大jiejie,一脸关切的模样。

    “大jiejie,你误会了。世宁哥哥真的只把我当做meimei,我也绝对不敢有别的心思。”

    何月明懒得理她这幅惺惺作态,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是吗?”

    何青青咬了咬下唇,眼角眉梢荡起一丝羞涩,“你出国那三年,世宁哥哥一直对我很关照。你知道他是个温柔的人,会给我带各种好吃的,好玩的……”

    她滔滔不绝地回忆着,同时仔细留意何月明的表情,果然见对方脸上流露出怒气,不由心中自鸣得意。虽然她说的这些的确是事实没错,但前提是她先设计了许世宁。何青青向来擅长装柔弱可怜,许世宁又是个同情心泛滥的暖男,在何青青一来二去的卖惨下,便下意识地关怀起来,两人也因此越走越近。

    何月明并不中计。她跟许世宁从小一起长大,自然知道他的为人。说好听点,善良温柔,体贴风趣;说难听点,怜香惜玉,处处留情。何月明原打算等自己嫁过去后,一定要大刀阔斧让他改了这个毛病,只是目前她的心思却全然不在上面,只想着尽快逃脱。偏偏何青青却听不懂逐客令,或者说她憋屈了这么多年,难得有个机会可以居高临下地俯视何月明,于是越说越起劲,半天不见离开的迹象。

    再耽误下去,三姨娘和那个女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何月明心中烦躁,冷笑道,“对你再温柔又怎么样,你永远不可能嫁给他,想知道为什么吗?”

    何青青气恼地咬着下唇瞪着她。

    何月明示意何青青将房门关上。方才进来时门没关,何青青的贴身丫鬟和粗使仆妇就在外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何青青走过去温柔地说,“我跟大jiejie讲点私房话,你们不要进来。”

    说完关上了门,转身走到何月明身边,低头俯视着她,语气也不再伪装了,冷冷地问为什么。何月明盯着她,突然弯唇一笑,猛然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掌劈在何青青的后颈上。何青青是个柔弱的闺阁女子,从小到大哪里遇到过这种阵仗,当即连叫都来不及叫一声,下一秒就翻白眼软软滑倒。

    何月明及时扶住了她,将她靠在桌子旁,摆了个姿势,又拿了件衣服盖在地上。从外人眼中看来,像是何青青体贴地为jiejie身上披了件衣服,一时半会儿应该发现不了什么异样。

    做完这些后,她正打算翻窗逃走,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以及杂乱的脚步声,何月明一惊,难道是冲着自己来的?她飞快打开抽屉,拿出把小匕首以作防身,谨慎聆听外面的声音,很快从仆妇的大嗓门中得知原来是关在柴房的板牙道士逃了。

    何月明松了口气,想不到那板牙道士还挺机灵的,这样也好,省得自己去救他。趁着外面人的注意力被转移,何月明悄无声息地翻窗逃走,从后花园一条隐秘的小径离开何宅。

    她低垂着头,一边走一边迅速盘算能落脚的地方,拦了辆黄包车飞快离去。

    ******

    吴蒙蒙约了乔治,打扮得花枝招展正要出门,就见管家领着何月明走了进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何月明就让她屏退左右人,然后紧张地说,“我要在你这里躲几天。”

    吴蒙蒙莫名其妙,“你闯祸了?”

    联想到最近小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婚事,吴蒙蒙自以为恍然大悟,挤眉弄眼道,“你这是打算逃婚?”

    逃婚就对了,吴蒙蒙自认为受过新式思想的熏陶,女人不应该那么早囚禁于婚姻的樊笼中,就应该要自由,要解放,更何况许世宁那个优柔寡断的性格她向来看不上。何月明哭笑不得,但也没时间跟吴蒙蒙解释,让她赶紧帮忙打包些吃食和钱财,再找个司机护送自己去前线找大哥徐步青,吴蒙蒙闻言大为激动,嚷嚷着要一起去。

    何月明断然否决,“不行!”

    吴蒙蒙被这疾言厉色的态度吓了一跳,抱怨道,“不行就不行,干嘛那么凶。”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何月明恐怕不是逃婚那么简单,便追问到底怎么了?何月明看着她关切的面容,很想将真相和盘托出,可到底忍住。毕竟整件事情实在太过诡异,那艳丽女人又不容小觑,如果连累吴蒙蒙怎么办?

    想到这里,何月明心一紧,催促吴蒙蒙立刻帮自己安排下去。吴蒙蒙见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再追问,赶紧叫人打包了食物和衣服,又塞了一大堆银票。刚好此时乔治久等不见吴蒙蒙,上门来接人,便顺势当了何月明的便宜司机。

    车子一路顺畅地开到了城门口。城门处有两个军士正在盘查,因着近日军阀开战的缘故,盘查也比以往严格。何月明的脸在军营里就是一张通行证,徐步青手下都知道自己的长官宠妹如命,现在城外面混乱得很,哪里敢轻易放她出去,万一出了事谁担得起这个责任,正好说歹说试图劝何月明打消出城的主意,这时后面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

    “大小姐,大小姐!”

    何月明一惊,回头见是管家张伯,身后跟着两个家中仆从,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张伯气喘吁吁跑过来,“大小姐,您怎么到处乱跑,老爷已经包扎好伤口回到家了,您也赶紧回去吧。”

    管家老脸上一片殷切,又有些心疼。何月明到底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今天的行为过于冲动,但老爷也没怎么受伤,据医生说子弹只是擦过肩膀而已。依照老爷的性子,想必不会重罚大小姐的。

    他隔着车窗,语气恳切地劝解着何月明,何月明心中苦涩,事情哪有张伯以为得那么简单,而且张伯来得这么快,地点又抓t?得如此准,若说背后没人指使她是万万不信的。绝对不能回去,否则只能变成砧板上的鱼rou任人宰割。

    何月明抿抿唇,让乔治先下车。等到乔治下了车后,她不情不愿地也准备下车,突然间却重新关上车门,身子灵活地纵到驾驶座上,脚下大力踩踏油门,引擎猛然再度发动,车子不管不顾轰然直直闯向城门!

    周围的人吓得大惊失色,四下扑开。车子闯出城门,急速向着外面开去。

    “大小姐,大小姐!”

    老管家踉跄着追了几步,可哪里追得上,一脸张皇无措,忙不迭地催促士兵们赶紧去追人。

    ******

    车子闯出城门,何月明微微松了口气,一边开车一边回忆着大哥军营驻扎的地点,准备前去投奔。她无意中看了眼后视镜,发现不知何时后面竟跟了一辆车。再仔细一看,不由心中一惊——

    后面那辆车驾驶座上坐着的,正是先前见过的艳丽女人!

    何月明头皮发麻,不知何时被跟踪上的,立刻加大油门疾驰而去。她在国外虽然摸过车子,但车技并不怎么好。好在城外没什么人,一路跌跌撞撞无头苍蝇般乱开,不知不觉竟开到了城外的一片荒山上。山路崎岖不平,险况百出,好几次车子差点翻过去,都被她凭着一口倔气强行扳了回来。

    后面的车子还在紧追不舍,根本甩不掉。

    眼看开到了一条绝路上,前无去路,如果此时停车只会被抓回去。何月明心一横,拉手刹,倒车,不管不顾悍然撞向后面追来的车子。轰然一声,两车相撞,发出巨大的砰然之声,车身巨震!何月明被震得头晕目眩,耳鸣不止,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推开车门下车。

    回头看去,后车的前面部分已经被撞得深深凹陷进去,里面的人想必已经被夹成了馅饼。她来不及欣喜,眼睛余光就瞟见艳丽女人完好无损地踢开车门走了出来。

    说是完好无损也不对,艳丽女人的身体变得十分扁,扁得不像正常人,脸上也升起怒气,“倒是我小瞧了你。”

    害得她身体变成这样子,没三四天恢复不过来。

    看到这诡异的一幕,何月明心中惊惧又恐怖,语气发颤道,“你是谁?”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七章

    女人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恶狠狠地瞪着何月明,倒真是自己小瞧了对方。原以为是个温室里养大的花朵,没想到是只小野猫。不,比起野猫来,更像是一只尚未长成的小豹子。不过没关系,她会一颗一颗拔掉这头小豹子的尖牙。

    “你很聪明,可惜知道得太多了。”

    何月明心一沉,紧张盯着她。背脊绷得笔直,眼睛余光瞟过周围的地形,思索待会怎样尽可能地逃走。

    女人看穿了何月明的心思,冷哼一声。荒郊野外的,倒也不怕她能逃到哪里去,皮笑rou不笑地说,“没用的。”

    “我现在给你一个选择,服从我,加入我的阵营。”

    加入她的阵营?

    何月明脑筋飞快转动,不动声色地问,“什么意思,怎样加入?”

    女人知道她在套话,并不介意,说道,“你让我在你身上种个东西就行了。”

    在人身上种东西?又不是种花种草,怎么可能种东西?

    女人艳丽的五官配上她此时干瘪的身躯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她一步步逼近何月明,何月明步步后退,很快退到了悬崖边上。眼看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追问,“什么东西?怎么种?”

    话一出口,她突然想到离奇死亡的何老爷和三姨太,反应过来——难不成父亲与三姨太身上也被种了所谓的东西,成了这个女人的傀儡?那她的父亲还算活着吗?

    何月明着急地问了出来,女人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再度邀请她加入。

    “一家子嘛,就是要整整齐齐。你放心,种下去并不痛,日常生活也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甚至还可以延长你的寿命,增加你的青春美貌,这可是古代皇帝求都求不来的好东西。”

    “换句话说,你可以把它理解成灵丹妙药。要不是看在你资质不错的份上,我才不想浪费种子。”

    何月明见女人神情倨傲,一脸不屑于说谎的样子,有些迟疑,顿了顿,再度问道,“既然有这种灵丹妙药,为什么选中我们何家?”

    “你到底是什么人?”

    女人轻蔑地笑了笑,“我可以是你们口中的妖魔,也可以是仙女。总之,是你们低等人类无法比拟的存在。”

    她开始不耐烦,“你到底加不加入?”

    何月明问,“还有别的选择吗?”

    “当然有——死。”

    何月明眸光闪动,半晌才出声,“杀了我?你知道我大哥徐步青是什么人吗?你要是敢杀我,他必然不会放过你!”

    女人不以为然,讥嘲道,“你以为你的求救电报送得出去吗,军中也有我们的人,他不会知道今天发生的一切。”

    何月明心中一沉,再说不出话来。终于认命般垂头丧气地服了软。女人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走到她的身边,伸出手去拨开何月明垂在肩颈上的长发。然而就在这瞬间异变突生!何月明猛然就势钳住女人的手臂,将她反拧到胸前,然后摸出藏在身上的匕首,快准狠地插进女人的心脏。

    刀尖戳进人体胸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触感。何月明以前从来没有体验过,却不妨碍她此刻冷静果断地下手。女人喉咙咯咯作响,从伤口处喷涌出大量鲜血。血液是殷红的,跟平常人并无两样。

    只要插进心脏,不管是神是魔都会死吧?

    何月明心想,握着匕首的手腕加重力气,又在她心口处用力转了几圈。照这个力度,心脏应该被搅成渣渣了。见女人一动不动,有进气没出气,总算放下心,长长舒了口气,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自己手脚也有些发软。

    她虽然摸过枪,私下也跟别人打过架,但正儿八经杀人却是头一遭。不,也不算杀人,这女人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刚刚她说的那一套,何月明一个字都不信。什么仙丹妙药,长生不老?在人身上种东西,听着就吊诡得慌。人体是什么,是养殖那玩意儿的营养液吗?

    何月明脑海里一团乱麻,拔出插在女人胸口的匕首,正想将女人的尸体丢到悬崖下面去,突然听到女人轻轻一笑。刹那间,她浑身寒毛都炸了起来,永远难以忘掉接下来发生的这一幕——

    被钳制在胸前的女人竟然一百八十度平转过头,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说,“不会吧,你真以为这就能杀掉我?”

    何月明脑中轰然作响,下一秒连连后退。极度的惊骇之下,她忘了自己背后就是悬崖,脚下踩空,猛然坠落下去!

    伴随着失重感与快速掠过的气流,漫长又短暂的几十秒后,何月明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无边无际的天空,最后感受到的是身体遽然炸开的剧痛,像是爆炸的气球。

    痛。

    太痛了。

    她仓促地迈进了黑沉沉的死亡之中。

    ……

    艳丽女人从悬崖上望下去,下面幽草深深,看不分明。女人皱了皱眉毛,攀着悬崖下去。她身形极为灵活,不似人类。饶是如此,仍然花了半个小时,才落到悬崖下。

    何月明的尸体就在不远处,双手双足张开,脸朝上,神情惊恐,眼睛兀自圆圆地睁着,死不瞑目。身体下的地面渗出大量的血液来,染红了这一片的土壤。

    女人抬起她的身体看了眼,背部已是血rou模糊,不由皱起眉,嫌恶地推开,掏出手绢擦掉手上的污血,抱怨道,“浪费了一具好容器。”

    话虽这么说,女人其实更喜欢现在的结果。何月明太难以控制了,而且还有其他因素在,留下她只会是个隐患。如今亲眼见到何月明彻底死亡,女人反而松了口气,只是想到回去要怎么交代恐怕有些费神。

    她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了。

    夜晚降临,何月明的尸体孤孤零零地躺在荒凉的草地上,不知何处响起夜枭的啼叫。曾经身娇玉贵的大小姐如今竟然落得个曝尸荒野的凄凉下场,这一幕,恐怕是所有疼爱她的人所万万料想不到的。

    ******

    接下来几天,小城里又有新的小道消息爆炸开。据说何家大小姐得了失心疯,被送去了国外治病,与许家近在眉睫的婚事也不得不就此搁置。

    许世宁不知道何月明已经死亡,坚持不肯退婚,而且他心中尚存疑团,那日何月明突然请道士做法,又对着何老爷开枪,行为的确过于癫狂,可是,月明平时从不这样的,莫非是另有隐情?

    许世宁当时赶着送何老爷去医院,等他慢慢平复下激荡的心绪,想着回去找月明好好聊一聊到底发生了什么时,月明已经不在何府,据说是驱车冲出t?了城门,当时许多老百姓都瞧见了的,守城门的士兵赶紧召集了兄弟去追人。

    再之后,就一直没有见到月明了。

    “世宁,是何伯伯对不起你。”

    何老爷半靠半躺在床榻上,神色疲惫地说,“其实,月明打娘胎里就带有疯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