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盛芳在线阅读 - 第69节

第69节

    两人各取所需,都十分高兴,只剩一旁的郑氏心中郁闷。

    倒是谢处耘并未察觉到,还高高兴兴地问郑氏道:“婶娘一同去罢!”

    这问也不过是随口一问。

    郑氏早被气掉了半条命,哪里肯理他,只道:“我家中有事,就不同你们年轻人一齐去了。”

    然而一等到裴继安回来,她就偷偷去告状道:“你沈meimei不肯出门!倒是小耘那个躲懒的,书也不背,图也不看,明日想要溜出去同你玩哩!”

    第152章 跑马

    裴继安叫谢处耘背书,不过是拴着他的心而已,其实没有当真指望他做出什么事来。

    这一趟去麻沙办事,谢处耘办得心都野了,回来之后浮躁得很,被关了大半个月之后,才好了些,不过看起来蔫蔫的,倒是有些可怜。

    听得郑氏告状,裴继安就问她道:“婶娘一齐去吧。”

    他问得真心诚意,同谢处耘那随口一说,全不是一码事。

    郑氏心中熨帖得很,却是摇头道:“源县那一处有人要来,我在家中等着吧。”

    又道:“想想办法,叫你沈meimei一同去,若是她不肯走,我只好同她说清楚了。”

    她这一番话,一半真,一半假,叫裴继安立时就不好问了,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上回去京城回来,那贴着红色纸篓里头装着的是给源县的东西,既是他们来了人,正好带得回去,省得还要托人帮忙送来送去的,又要推脱。”

    郑氏面上的笑意则是收敛了几分,道:“看他们怎么想吧,便是我这一处想要给,也要看他们那一处肯收才是。”

    两人一时默然。

    源县乃是郑氏娘家所在,裴七郎抱石沉河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郑家都想要把她这个外嫁女接回家再嫁,劝也劝了,骂也骂了,还是没有说动。

    郑氏想要给裴七郎守节,她那老娘劝不通,拿手把她狠打了一通,后头索性骂她道:“你是不是贱死的!那裴七但凡心里有一点想着你,哪里至于走到投河那一步?莫说你们连孩子都没有一个,就算是有,大把带子女再嫁的,哪里就不行了?!”

    又骂道:“你老娘生你这一个,难道养你这许多年,是叫你给旁人守寡的?!你们两个无儿无女,裴七死了还有你帮着收尸,你死了连个摔盆的都没有!”

    郑氏对着亲娘哭得死去活来,最后还是偷偷溜回了宣县。

    她父亲对外发话,说再没有这个女儿,自此之后,多年里头两家面子上都不太好看。

    先前的时候,不管裴家怎的穷,遇得三节五气、父母过寿的时候,郑氏都要亲自送礼回去,后头见她回回都被赶,东西也被扔出来,郑母便偷偷给女儿传话,叫她有好东西自己收着,裴家眼下这个情况,将来还不知道还能吃多久饱饭。

    郑氏只好抹泪走了,后头只通过兄弟暗暗送些东西过去。

    倒是前年的时候,郑母有一日忽然翻了急病,病入膏肓之时,嚷着要见女儿。

    郑家大哥便瞒着父亲偷偷把meimei接了回来。

    后来给郑父知道此事,他年纪虽然大了,脾气依旧倔强得很,险些把儿子也撵了出去,无意中知道几个儿子曾经私下去见郑氏的事情,特地发话叫他们一个都不许再搭手,打那时起,郑家来人的次数就少多了。

    裴六郎活着的时候,也劝过这个弟妹改嫁,可他到底是个男子,许多话也不好说,劝得几次,见她执意不肯,还同郑家闹成这样,差点要绞了头发去做姑子,只好不再多劝。

    长辈的私事,裴继安不好评价,他知道郑氏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她拿定的主意,谁都说不动,也帮不上什么旁的忙,只好每次遇得源县来人的时候都避开去。

    郑氏见裴继安面色有些担忧,便笑道:“你又想什么?我这不是帮你七叔守,只是我自己的意思,怎的做出这副模样?”

    又打发他回院子里,道:“劝劝你沈meimei。”

    等到裴继安走了,她才低头见得手中绣到一半的帕子,出了半晌的神。

    她方才的话,并不是胡说的。

    其实不是给裴七守节,而是给自己在守。

    世人都说曾经沧海难为水,她每每想到从前同丈夫在一起的日子,就难受得厉害。

    一颗心里已经装满了一个人,怎么还好去祸害别人?

    最难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想过再嫁,可晚上做梦时一梦到那一个,早上起来,心里就难过得很,又怪他绝情,又怪他情痴,后头大病过一场,反而想开了。

    能多留一日,也就算一日吧。

    虽是不孝,对不起父母,可已是断绝了往来,也不至于叫婆家再连累娘家了。

    ***

    裴继安站在门外,回头看了一眼,却也不好逗留,想了想,径直去找了沈念禾。

    “……趁着明日我休沐,带上你同你谢二哥一同去一趟荆山……”

    沈念禾把先前拒绝的理由再说了一遍,道:“正算砖材呢,时间也赶,三哥同谢二哥一起去就是。”

    裴继安却是道:“还是要看一看实地,看图也好,听我说也罢,到底不同亲眼得见,你既是要帮着核算,自然得瞧瞧那堤坝、圩田修建在何处,否则岂不是比之盲人摸象还不如?”

    去京城那一回,已经叫他知道沈念禾骑术很好,是以也不担心这个,又道:“那荆山边上就是河道,说是去看桃林,其实是去走河道的,我过一会去找马来,明日你同你谢二哥一同都要去,多带一双好走路的鞋,届时要看河堤的,我会同你们说一说——也带着图绘去。”

    沈念禾一下子就把态度放端正起来。

    她虽然觉得自己不过是算数,有数字跟式子就够了,可此时听得裴继安说了,竟是也觉得十分有道理——还是要实地走一走,才是谨慎的做法。

    便再不推辞,应道:“我听三哥的。”

    她此时坐在桌案面前,手中还拿着笔,桌上摆着全是散落的纸,看起来乱作一团,人倒是乖乖巧巧的,小小的脸,眼睛圆圆的。

    裴继安面上就露出一个微笑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看到她的时候,心情总是很好。

    看到乱的桌子心情也好,看到人心情也好,见她帮自己做事的时候心情好,眼下一句“我听三哥的”,不过五个字,就叫他也高高兴兴的。

    裴继安想伸出手去揉一揉她的头,到底还是忍住了,只微笑道:“给你挑匹好马,明日也一起跑一跑。”

    沈念禾应了是。

    第153章 背书

    出得沈念禾的房间,裴继安立时就转去找了谢处耘。

    这一位的心思早已经飞去十万八千里外,只顾着想明日跑马的事情,同谁去,去哪里都不要紧——这半个多月,他在衙门应差时被裴继安抓着做事,回来之后又时时对着书册,比要了命还难受。

    杀人不过头点地,眼下这般背书、背图,在谢处耘看来,简直和凌迟是一个意思。

    他如同屁股下头坐了个刺猬似的,可看到裴继安进门,还是装作一副认真读书的模样,嘴里还念念有词,又皱着眉头,像模像样的。

    裴继安哪里不晓得他是个什么德行,并不说话,取了一册书坐在一旁。

    谢处耘等了好一会,也没等来被搭理,只好转过头去,问道:“三哥回来啦?婶娘说明日休沐,给咱们一起去荆山下头跑马!她另有事不去,沈念禾也不去,说懒得动弹,喊我给带几枝桃花回来插瓶……”

    已是晓得扯虎皮张大旗来了。

    他说完这话,便一心等着裴继安答应,谁知对方却是问道:“书背完了不曾?”

    谢处耘一愣。

    裴继安又道:“还记不记得先前我是怎么说的?”

    谢处耘一时脸色都变了。

    他自然没有忘记。

    当时裴继安说叫他好生背书,背完要考问。

    可这书厚得很,又难,全是他不熟悉的东西,背得几天下来,进度实在是慢,又这裴三哥嘴巴上说要考,后头其实也没考,是以便抛到了脑后,人虽是在桌前坐着,内心早已划起水来。

    本以为这不过是教训教训,等糊弄过这一阵子,也就忘了,谁知今次当真要考……

    谢处耘不敢接口,生怕本来不是这个意思,倒叫他问成了这个意思,便勉强道:“三哥是怎么说的?”

    裴继安便把他桌面上摊开放着的书拿了过去,就着摊开的那一页,先叫谢处耘背,果然支支吾吾,一个字都背不出来,再问问题,也一般含含糊糊,仿佛半点没有看过一般。

    他也不生气,只皱着眉头把那书重新掷回了桌面上,问道:“你就是这样背书的?”

    谢处耘低头不语。

    裴继安叹了口气,道:“是我没把你教好,才养成这个样子。”

    谢处耘连忙抬头道:“三哥,同你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不上进!”

    裴继安摇头道:“从前家里日子难过,我总出去找法子,在外头混迹久了,又叫你跟在后头,就有样学样,性子左了,再转不过来。”

    他这一头严肃,对面的谢处耘却是紧张极了,忙道:“三哥,你怎的能这样说?我打小就不爱读书,只想从军打仗,怎能怪到你头上?”

    裴继安道:“打仗难道只用蛮力就能打了?你去问问郭监司他从前那些个仗是怎么打的,仗有这样好打,他为什么要转来路中做官?”

    谢处耘只好不说话。

    一方面,他也觉得自己错了,行事十分不妥当,可另一方面,又觉得这裴三哥管自己管得太紧,有些过了——他又不指望将来一直做个差吏,更不想今后都修圩田、堤坝,更何况这些个书当真是太难,读也读不进,背也背不下。

    虽是很想同三哥一齐继承父辈志向修圩田,可也不代表两个人一齐都要背这么多书啊?

    三哥分派,他来做,难道不也很好吗?

    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裴继安道:“我知道你是想着,这书背不背的,不甚要紧,同你干系不大,可你再想想,你今年就要十七,这样的年纪,做事情还是没头没尾的,嘴巴上应下的话,同放屁一样,将来便是有要紧差事,谁肯交给你去办?”

    谢处耘尴尬极了,低声道:“三哥,我本来也是想要好好背书的,只没想到这样难背……”

    裴继安就道:“你都不晓得书上有什么东西,自己背不背得了,就一口答应了?我平日里就这样教你处事?将来出得外头,被人架起来,你也是一口答应?若是要你出钱、出力,你待要怎的?”

    谢处耘忙道:“我又不是蠢的!”

    然则看到对面裴继安的眼神,他却是越说越虚。

    这样的话,只好唬旁人。

    去年的时候,他有一次被人哄去外头的赌坊玩乐,因为从来没有去过那样的地方,实在新鲜得很,还被人又是恭维,又是吹捧,夸得下不来台,最后输了好几百贯钱。

    当时他还不知道自己将要有个任一路监司官的继父将要到任,自然没有防备,哪里料到这是特地针对自己的局,不过见得账目,总算没有傻到底,立时就清醒过来,说认赌服输,要回去筹钱还赌债。

    然而赌坊却不肯答应他回去,定要他签下两年的卖身契。

    后来七八个人押着,硬逼他把契纸画了押。

    若不是裴继安设计取了回来,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

    “你虽是姓谢,到底同郭监司那一处扯着关系,当日他送你去州学读书,又给你找了校卫教习武,一碗水端得够平了——他同你没有半点关系,做到这一步,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你一向懂得自立,也要脸,又晓得感恩,受了他的好处,不说偿还,总不能带累吧?”

    裴继安站起身来,道:“今日同你说了这许多,没有旁的意思——你是个聪明的,但凡用心,事情总能做好,不要叫我失望。”

    又指着桌面的书道:“明早能背完二十页,我就给你同念禾一起出去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