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连只苍蝇它都别想飞进来，更别提是那么大一个柚柚。

    柚柚的画室也彻底建好了，虽然用的都是健康绿色无甲醛的装修用料，但宋季同还是让画室开着门窗通了几天风，空气净化器全天开着一星期，才允许柚柚进去。

    然后老父亲心酸不已，他觉得柚柚看到那些颜料，都比看到自己这个爸爸来得高兴。

    柚柚确实是很高兴，画室的装修风格跟她上辈子的完全不一样，但她还是很喜欢，待在里面就不想出来，吃过晚饭后躺床上睡觉，她盖着被子老老实实不动好久，察觉到房间里没了其他声音，才悄悄把被子往下拽一拽，探头去看床边不远处的折叠床。

    宋清鹤目光炯炯。

    柚柚眨眨眼，又慢慢缩回被子里。

    又过了会儿，她再度探出头，宋清鹤还是没睡，她一有动静他就看过来，柚柚最近对离家出走的游戏失去了兴趣，但宋清鹤不放心，仍然要守着她，大多数时候柚柚都是很乖的按时睡觉，今天却频繁冒头，宋清鹤忍不住问：“是不是睡不着，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柚柚脑袋藏在被子里，只有两只手抓着被角，她在被子里摇摇头，被子下面微微鼓起一小块晃悠着，宋清鹤从折叠床上下来，赤脚踩在地毯上，把柚柚被子掀开，跟她亮晶晶的大眼对视：“怎么啦？不想睡觉，那起来玩游戏？我去把你没拼完的拼图拿过来？”

    柚柚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欲言又止。

    宋清鹤突然福至心灵：“你想去画室？”

    柚柚眼睛更亮了，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宋清鹤忍不住露出笑容——他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心情，而是受到了柚柚的感染，是她在高兴，而且是抑制不住的高兴。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柚柚不开心，“好，那我陪你去，不过你得穿件外套。”

    柚柚可高兴了，立刻掀开被子坐起来，宋清鹤给她拿了件针织外套过来，穿在睡衣上，打开房门，左右看看，做出一副侦查四周的严谨模样，演的十分逼真。

    把柚柚也给带动了，她偷偷伸出一颗脑袋，搁在宋清鹤脑袋下往外窥伺，发现没有人，才小小松口气。

    宋清鹤严肃道：“经过侦查，外面一切安全，不过我们还是要小心，免得被大灰狼发现我们的行动，本次行动代号是小白兔，小白兔你躲在我身后，由我小灰兔给你带路。”

    柚柚被他演的一愣一愣的，心想去个画室原来跟离家出走一样要小心谨慎郑重，于是她点点头，两只手捂住嘴巴，蹑手蹑脚学着宋清鹤的样子走出房门，打开隔壁画室，两个人一前一后溜了进去。

    被系统送回十五岁后，柚柚没有拿起过画笔，只是偶尔用蜡笔涂鸦，玩玩涂色本，但是当她真正拿起画笔，才意识到燃烧在自己心中的那团黑色火焰从未熄灭过，她还是热爱着画画，哪怕会透支自己的生命。

    宋清鹤察觉到柚柚从拿起画笔，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他不敢出声，怕吵到她，原本以为她只是想要玩一玩，所以就倒在懒人沙发里看着，柚柚一开始还坐在凳子上，后来直接把画架调低，整个人盘腿坐在地上，看着看着，宋清鹤的视野越来越窄、越来越窄，最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一觉醒来，发觉柚柚还维持着他睡前的那个姿势没动，再一看时间，居然已经早上七点多了！

    也就是说，他们在画室待了快十个小时！

    不知为何，宋清鹤没有出声，他下意识知道不能惊动柚柚，所以连动都没敢动一下，直到画室的门被人打开，宋季同跟宋星延出现在门口，宋清鹤也是立刻竖起食指抵在唇上，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门开的声音没有惊扰到柚柚，她还是坐在那儿。

    宋清鹤打了个手势，没让父亲跟哥哥进来，自己则缓缓站起身，在不惊扰柚柚的情况下慢慢退了出去。

    画室的门一带上，宋清鹤脑袋就被敲了一下，“知不知道一早上没看着柚柚把我吓成什么样了！”

    最可气的是这小子还不带手机！

    宋清鹤吃痛，捂住头：“爸，你能不能轻点，我还是不是你儿子了。”

    “你说什么？”宋季同一脸茫然。“我不是只有一个独生女吗？”

    好家伙，宋星延啥也没干，就被他爸把名字给抹了。

    父子三人跟壁虎一样贴在画室窗户上看柚柚，但是怎么说呢，当时给柚柚改造画室的时候是把两个房间打通的，打通之后，宋季同灵机一动给在走廊上弄了扇窗户，但是这个窗户吧，他窗帘儿在里头，现在里头就是拉起来的，也就是说这三只壁虎什么也看不着。

    半晌，宋季同一拍大腿：“明白了，待会儿我就叫人把画室门给换成玻璃的。”

    现在的门还是跟房门一样，纯木、结实，但啥也看不着。

    三人等了老半天，也没有动静，眼看早饭时间都过了，柚柚还是没出来，不知为何，换作平时早就进去把小姑娘抱出来吃饭的父子三人，可能是冥冥之中的血缘在作祟，都不敢进去。

    尤其是宋清鹤，他直接表示自己退出这场争斗，柚柚不主动出来，他决不进去。

    “柚柚会生气的，她一定会生气的！”宋清鹤再三重复这句话，看着父亲跟哥哥在那猜拳，三局两胜，输的人进去叫柚柚吃饭。“我劝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那也不能不吃饭啊，她那身体一日三餐还不按时按点，万一病了怎么办？”宋季同说，“小学生都比她高比她胖。”

    最后宋星延输了。

    手握门把之前，他最后看了亲爹跟亲弟弟一样，两人都是一脸你就安心去吧的表情，搞得宋星延心里有点发毛，他心想自己怕啥呢？柚柚最乖最听话了，平时大家都是抢着叫她吃饭，怎么今天他还生出一种此去将会一去无回的恐怖感？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有哥哥不敢叫meimei出来吃饭吧？

    宋星延壮着胆子横下心，轻轻一推，画室里，柚柚还坐在地上，虽然没有动，没有说话，但宋星延却觉得她周身似乎自动形成了一股气场，拒绝任何人的接近，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自己要是打扰了她，一定会被meimei讨厌，说不定以后连哥哥都不叫了。

    怂成狗的星延哥哥当机立断选择回去，好在柚柚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根本没有注意外界干扰，她早就习惯了，上辈子她一旦沉迷时间过长，系统就会鬼哭狼嚎，在系统的嚎叫中都能淡定继续作画的柚柚，其他人推门进门出门来来回回往返的行为，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真就没人敢叫柚柚出来吃饭，老爷子老太太们久等不到，纷纷上楼，听说柚柚在里面画画没人敢打扰，宋老爷子不屑嗤笑：“嘁，一群没用的家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我来！”

    众人眼巴巴等着，几十秒后，老爷子缩着脖子走出来：“……我肚子突然有点疼。”

    宋老太太翻了个白眼，她拍拍胸脯：“看我的！”

    作为宋虞两家最彪悍、最强大的女人，宋老太太一直处于食物链顶端，有她出马肯定没问题！

    ……的吧？

    第36章

    宋虞两家最彪悍、最强大的女人果然名不虚传, 居然足足撑了一分钟才出来！

    老太太义正词严：“我觉得吧，孩子难得有点爱好，还能抓着不让她画是怎么的？柚柚不吃饭, 你们也别吃！”

    如此野蛮的决定居然没有人抗议, 老太太绝口不提自己进去之后发生了什么, 反正是不肯再进去了，也不让别人进去，宋季同壮着胆子想进去试试看被她拦住, 还被拍了一巴掌：“多大岁数的人了，又想胡闹什么？你把柚柚给打扰了看我怎么削你！”

    宋季同很无奈：“妈, 不能真的让她继续待下去啊，清鹤说她昨天晚上就没睡觉，一直在里头，这样下去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

    “那你也不能进去。”

    老太太朝画室看了一眼, 画室的门已经关上了，但她还记得自己所看到的柚柚的表情, 小孙女自回家以来都十分乖巧温顺，哪怕不喜欢去医院, 被宋季同强硬扛去了, 回来后也没怎么记仇, 唯一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反抗是离家出走，被找了回来, 仍然不发脾气，乖得像个橱窗里的漂亮洋娃娃。如果老太太还年轻，可能会觉得这样的小孩特别讨人疼, 可她养大了儿子, 又养大了两个孙子, 哪怕是真正脾气好性格温和的宋清鹤，小时候也有调皮捣蛋任性的时候，但柚柚没有。

    即便是这个年纪的星延清鹤兄弟俩，他们也会对长辈提出要求，会对长辈所做的决策表示不赞同，会毫不犹豫地表达出自己的观点。

    但柚柚没有。

    她的一颦一笑都像是规划好的，无论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走进她的心，她拒绝被任何人靠近，而作为家人，他们只能陪在她身边，等待她的心向他们开放的那一天。

    可是刚刚，老太太进了画室，却看到了一个崭新的柚柚。

    一个崭新的、鲜活的、燃烧着生命的柚柚。

    她拿着画笔的时候，整个人都变了，哪怕是再迟钝的人也能意识到她有多么喜欢画画，如果在这种时候拿走她手里的画笔，那也太残忍了！

    奶奶有点明白，为什么老头子进去之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出来，因为爱着柚柚的人，没有人能忍心剥夺她的画笔。

    柚柚不出来，宋季同也无心上班，他干脆跟儿子们搬了个长沙发出来，放在走廊上，弄得跟在医院科室外等待一样，他在这儿办公看文件，还自己弄了个单人移动书桌，但柚柚一直没有出来。

    连宋季同这样的大男人都觉得胃里饿得难受，火烧火燎的，画室里却还没有动静。

    直到第二天凌晨三点多，画室的门才被打开，柚柚沉浸于绘画中，根本没意识到时间的流逝，她现在是感觉饿了，想找点东西吃，可是一出房门就看见在沙发上打盹的爸爸哥哥还有弟弟，在走廊上往下看，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他们都没有回房睡觉。

    柚柚有点想不明白他们在干嘛，她慢慢蹲到宋季同身边，轻轻戳他的脸。

    宋季同又困又饿，脸上还有个东西不停地戳，搞得他脾气暴躁起来：“干什——柚柚？！”

    凶巴巴的一句话没说完就看见了柚柚，那语气跟变脸的速度，堪称绝活。

    女儿小脸苍白，但是眼睛格外的亮，看得宋季同心疼不已，一把将柚柚抱怀里：“你这小笨蛋，饿了吧？啊？是不是饿了？你在里面待了三十多个小时！宋柚柚小朋友你厉害了啊，三十多个小时不吃不喝不睡连厕所都不用上，你是超人嘛你！”

    柚柚甩甩脚丫子，“饿。”

    哎哟，宋季同看着女儿这副小模样，根本舍不得数落，连忙叫人，然后背着柚柚飞快下楼，老太太们也被惊醒，看到柚柚出来了都很高兴，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指责柚柚一句，他们很温柔地接受了她所带来的麻烦，并且愿意为之承担，柚柚呆呆地被爸爸放在椅子上，外婆从厨房端出一碗面，雪白的手擀面美味劲道，因为柚柚不吃rou，她没敢放rou，但面是用老母鸡汤煮出来的，汤水过滤掉，只给柚柚捞了面条，并不油腻，反而很清淡，口味偏淡一点，怕柚柚吃太多盐巴不好。

    柚柚是真的饿了，她居然把一小碗面条全吃完了，还啃了两口切好的苹果，看得出来她的身体已经处于极度疲惫的状态，但精神却很亢奋，尤其是眼睛，像是天上的星辰一样明亮，连带着整个人都“活”了起来。

    万万没想到只是一间画室，就让她这么高兴，宋季同再次庆幸自己给她弄画室的决定，但又担心以后像是这样的日子经常出现。

    其实这是他想多了，柚柚只是偶尔会这样，大部分时候她一幅画会画上好几个月，那自然不能在里头一待就是几个月不吃不喝不眠不休，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

    柚柚吃完了面，亢奋了一会儿就困了，被送回房间，洗了澡出来，奶奶给她吹着头发呢，她就开始小鸡啄米不停点头，最后一下直接磕到桌子上，把老太太吓一跳！

    连声问她疼不疼，才发现柚柚睡着了，脑门儿抵着桌面，小嘴微张。

    宋星延进来把柚柚抱回床上，拨开额前刘海，发现白净的脑门儿红了一块，看得老太太是哭笑不得，怎么还磕脑袋了呢？

    又涂了点消肿的药膏给她揉了揉，向来浅眠的柚柚是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惊醒，这次被揉着脑门还睡得很沉，可见是真的累了。

    小孙女睡着之后，宋老太太给她盖好被子，对大孙子打了个手势，今天晚上换宋星延睡折叠床，离家出走过的柚柚在她的家人心里可毫无信用度可言，谁知道她会不会又一次趁着大家都睡了离家出走？所以现在又回到了宋季同父子三人轮流守夜的情况。

    老太太一出卧室，就看见隔壁画室门开着，光线透了出来，往楼下一看，一楼客厅连个人影都没有，她一边咕哝着怎么不关门，一边进了画室，这一看可不得了，全家老小都围成了一个圈，连最有气质、最优雅的虞外婆都是满脸的激动！

    老太太走过去：“你们看什么呢，挤在一起？”

    没人理她。

    老太太暴力拉开宋老爷子，老爷子从震惊中清醒，随后敢怒不敢言，老太太这定睛一看，整个人都惊的无复以加：“这、这是什么？！”

    画架上是柚柚已经画好的画，一片天空下的沼泽。

    漆黑的天空隐隐透着淡淡的蓝，只有最遥远的角落有一颗黯淡的星子，画者技巧十足，将天空描绘的淋漓尽致，给人一种黑云压城、风雨骤来的压迫感，而这片天空下，黑漆漆的沼泽汹涌而冷酷，中心所形成的旋涡似乎与天空交接，让这倒悬的天空可以被黑暗吞没，哪怕是不懂画的人，也能感受到这幅画所带来的那种阴郁、冰冷，以及野兽般张大獠牙的死亡濒临感。

    毫无疑问，从艺术角度而言，这幅画的水准绝对是超一流，扑面而来的剧烈窒息感令人如鲠在喉，整幅画运用最多的便是蓝黑两种颜色，但这两种色彩层叠交加，又层次分明，在这万分绝望中，最遥远的天际却又有一颗星子，黯淡、却又存在感十足。

    “这、这是柚柚的画？”

    老太太本以为柚柚是在画室里玩，完全没想到这幅画的完成度这么高！

    要知道柚柚没有读过书，没有经受过专业的学习啊！她不是那种从小就被培养的孩子，这一切根本都没有人教她！

    “我算是明白了，老周所说的天才跟普通人之间横亘着无法跨越的天堑，是什么意思。”虞外公喃喃着，他对艺术作品的鉴赏水平十分高超，不带任何私人色彩的说，柚柚的画比起上世纪最伟大的画家也不差！

    最神奇的是她技巧十足，画风却又无比自由！宛如疯长的野草，你永远无法想象它会拥有怎样的模样！

    看得最入神的是宋清鹤，跟其他家里人不同，宋清鹤看着这幅画，比起技巧的高超、色彩的运用，他更能体会到的，是这幅画里所隐藏的情感，就像是即将被沼泽吞没的天空，那种窒息感，对于和柚柚心灵相通的宋清鹤来说，感观敏锐到放大了不知多少倍，让他隐隐有种想要、想要被那片沼泽漫过头顶的渴望。

    “清鹤、清鹤？清鹤！”

    沉迷其中的宋清鹤被这声音惊回人间，发现家里人都在看着自己，他愣了：“怎么了？”

    “刚才一直在喊你，你没有反应。”宋季同微微蹙眉，“怎么了？”

    被柚柚的画惊到的不仅是宋清鹤，大家都察觉到这幅画的恐怖之处，而深陷其中的宋清鹤，却给人一种如果再不把他叫醒，他可能会忘记呼吸活活被自己闷死的感觉。

    宋清鹤呆呆地看着那幅画：“我感觉喘不过气，我、我……”

    他看到滴落在自己手背上的泪水，如梦初醒：“我怎么了？我为什么要哭？”

    因为那幅画是柚柚的心吗？